滨海的夜风挟着细沙掠过防风玻璃，发出砂纸打磨金属般的刺响。
沈星遥蜷缩在天台长椅上，膝头抵着胸骨，怀里的相框边角磨得发亮——那是2018年夏末，父母在实验室前的留影。
父亲指尖还沾着未擦的银浆，母亲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星轨芯片草图，玻璃幕墙映着未完工的蝶形模型，像枚凝固在时光里的茧。
指腹摩挲相框边缘的裂痕，七年前火场的灼痛顺着神经末梢漫上来。
这道三厘米长的斜疤，是从变形的门框里抢救遗像时，被熔融的钢化玻璃划开的。
那时她刚从重症监护室逃出，缠着渗血的绷带，却固执地扒开废墟，只为留住这张唯一没被烧毁的全家福。
对讲机在石桌上震动，林小羽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沈总，警方问询函……还有擎宇的技术顾问申请，陆沉舟签名的。”
尾音消失在风里，像片被吹散的落叶。
沈星遥没抬头，视线落在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白大褂领口敞着，露出锁骨下方的蝶形纹身，那是19岁生日时，陆沉舟用芯片刻痕机为她纹的，说“这样我们的神经就能永远共振”。
皮鞋声碾碎沙粒的脆响由远及近，沈星遥后背绷紧，熟悉的雪松气息混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涌来——是记忆里实验室电路短路时的味道。
陆沉舟的影子笼罩住她蜷曲的脊背，西装下摆扫过她垂落的发丝，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刺绣的星轨图案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需要加件外套吗？”
他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带着七年光阴的重量。
沈星遥别过脸，却看见他臂弯里的西装外套，袖口磨出的毛边正是当年她熬夜缝补的位置。
腕间疤痕突然发烫，智能手环的蓝光在黑暗中明灭，显示脑波频率正从8Hz飙升至15Hz。
“来看笑话？”
她的指尖掐进相框边角，裂痕硌得指腹生疼，“还是来欣赏你一手策划的舆论绞肉机？”
话尾被海风扯碎，却在转身时撞进他深褐色的瞳孔——那里映着她发红的眼角，还有背后城市灯火织成的破碎星河。
陆沉舟蹲下，与她平视，平板电脑的冷光映出擎宇云端的登录界面。
他指尖划过屏幕，代码流里跳出串红色时间戳：2019-10-15 23:47:12。
沈星遥的呼吸停在喉间，这个数字像根钢针扎进太阳穴——正是父母车祸后三小时，正是她在急救室昏迷时，父亲实验室爆炸的时刻。
“那天凌晨，防火墙日志里多了条异常指令。”
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删除星轨计划核心数据的指令，操作者ID……是我父亲的权限码。”
沈星遥看见他另只手捏着张泛黄的纸条，边角印着模糊的血指纹——是她术后在病房捡到的，半张撕碎的订婚协议，签名栏的“陆沉舟”三字，末尾还带着慌乱的顿笔。
当陆沉舟调出那段录音时，沈星遥的后颈突然泛起电流般的刺麻——是脊椎芯片在共振。
父亲的声音从扬声器溢出，带着她熟悉的实验室背景音：离心机的嗡鸣、通风系统的轻响，还有压抑的颤抖：“陆董事长，我女儿还在手术台上……”“我在手术室门口听见的。”
陆沉舟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平板电脑边缘，那里有道浅凹，像被牙齿咬过的痕迹，“他说如果我不接手擎宇，就切断你手术台的维生系统。”
沈星遥望着他领带下的喉结，突然想起18岁那年，他替她挡住漏电的操作台，电流在颈侧烧出的疤痕，现在正被衬衫领口遮住。
“所以你签了协议，撕了戒指，消失在我的世界。”
她的指尖划过自己腕间的疤痕，七年前为调试他的脑机设备，被短路的电极灼伤的痕迹，“现在带着所谓的‘真相’回来，是想弥补，还是继续利用？”
陆沉舟突然伸手，指尖悬在她腕间疤痕上方，像在触碰件易碎的瓷器。
沈星遥本能地退缩，却被他掌心的温度裹住——和当年在实验室，他替她捂热冻僵的手指时，一模一样的温度。
“你知道吗？”
他的声音发颤，“这些年我每次调试脑机设备，都会在代码里藏段摩尔斯电码，是你教我的‘遥遥别怕’。”
她猛地抽回手，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湿意。
记忆突然涌来：大二那年冬夜，他趴在实验室桌上昏睡，太阳穴贴着她临时制作的脑波贴片，她为了校准参数，整夜握着他的手，首到黎明时分，他指尖的薄茧在她掌心磨出红印。
当陆沉舟掏出丝绒盒时，沈星遥的视线被戒面的微光钉住——那是她亲手设计的婚戒，刻着两人脑波共振的频率，七年前本该戴在无名指上，现在却在他掌心发着冷光。
“那天在急救室，你发着40度高烧，还在我掌心画芯片草图。”
他的拇指抚过戒面纹路，“说等治好了我的头痛，就去挪威看极光，说我们的神经会像芯片电路般，永远连通。”
沈星遥望着他掌心的薄茧，那里有当年调试设备时被电路灼伤的痕迹，和她腕间的疤痕正好对称。
她突然想起父亲教她的实验室密码，无意识地在相框边缘敲出摩尔斯电码——三短一长，是“沉”；两长一短，是“舟”。
而他眼中翻涌的光，让她想起那年他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
“去擎宇数据库可以。”
她接过黑色门禁卡，指尖触到背面的凹痕，是擎宇徽章的轮廓，“但我要先确认——”她指着他衬衫领口隐约可见的颈侧疤痕，“这个伤，是七年前替我挡实验事故留下的，还是后来在擎宇集团的权力斗争中，被你的政敌划的？”
陆沉舟的笑里带着苦涩，指尖掠过疤痕：“都有。
就像这枚戒指，”他晃了晃丝绒盒，“既是定情信物，也是这些年我在董事会会议室，用来提醒自己为何活着的刑具。”
远处传来警笛声，他突然揽住她的腰，带她走向消防通道，体温透过衬衫传递过来，让她想起手术室外，他靠在墙上打盹时，她偷偷贴上去的温度。
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沈星遥看见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文件——是擎宇集团的研发报告，边角画着极小的星轨图案，和她七年前设计的芯片草图分毫不差。
而他领带夹上的擎宇徽章，在应急灯的红光里，竟与匿名邮件里行车记录仪视频中，那个掰动方向盘的男人，腕内侧的星形胎记，形成诡异的呼应。
“沈总！”
林小羽的呼喊混着楼梯间的回音传来，“网上的AI合成视频……他们说您的记忆早就被芯片篡改了！”
沈星遥握紧遗像，玻璃相框里，父母的笑脸被楼梯间的光影切割成碎片，像极了七年前火场里，她从废墟中捡起的、拼不完整的芯片残片。
陆沉舟的手按在安全门上，突然转身，指尖掠过她后颈的芯片位置：“当年你说，记忆是刻在神经突触上的密码。”
他的声音被警报声撕扯着，“现在我要带你去看的，是擎宇数据库里，被加密的第1015号文件——那是你父母车祸当晚，实验室监控被删除前，最后一帧画面。”
沈星遥望着他下颌新增的浅疤，突然意识到，这个曾经说“要保护她一辈子”的男人，早己在权力的熔炉里，炼成了带着她熟悉温度的陌生人。
而她接过的门禁卡，背面的擎宇徽章下，隐约刻着行极小的代码——正是她七年前写进“星轨计划”的启动指令。
当他们走进电梯时，沈星遥低头看着怀里的遗像，父亲的手指仿佛正隔着玻璃，轻轻叩打她掌心的疤痕。
而在星轨科技地下车库的阴影里，黑衣人转动着手中的记忆芯片，芯片表面的蚀刻纹路，与沈星遥腕间疤痕完全重合，像道即将愈合，又被重新撕开的伤口——这场始于遗像裂痕的重启，终将让七年前的火光，在脑机接口的代码里，烧穿所有人精心编织的记忆伪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