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寂静，微风轻，月色柔。
浮云山上的灯火早都灭了，山门口，两名守夜的弟子也己酣然入梦。
“唔……”其中一名弟子突然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他猛地抬手，狠狠拍向了自己的脸，一个清脆的掌声有些突兀地在安静的夏夜里响起。
闻声，江意跨出去一半的脚立刻就缩了回来。
另一名弟子被这声响惊醒，睁眼，茫然地环顾了圈西周，见没什么异常，继续抱着剑安心地睡了回去。
江意再次轻巧迈步路过两人时，在右边那名弟子的脸上看见了蚊子血肉模糊的尸体。
她下意识紧了紧肩上的包袱。
在浮云山上待了十五年，她早就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了，而不是每次只能听大师兄给她讲些江湖上的奇闻轶事。
奈何阿娘看她看得太紧，她屡逃屡败，终于逮着今天这个好机会偷溜出来。
近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师兄的伤势上，对她的看管明显松懈。
江意有一点夜盲，是娘胎里带的。
这条下山的路，她偷摸儿地瞧过千百遍了，今夜是头一回走。
大师兄曾经送过她一盏小巧精致的荧灯，这灯能在暗夜里生出幽光，便于替她照亮视野，但江意怕带在身上会暴露行踪，舍在屋子里没带走。
此番归来，大师兄受了伤。
江意还偷听到楼里的医师们说，他的伤情不重，关键是心魔作祟。
她不懂何为心魔。
既然伤得不重，大师兄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宽慰了自己一番，按照原来的决定，在午夜下了山。
地上没什么落叶之类踩了能发出声响的东西，江意几乎是在一片黑暗中凭着记忆里的大致方位瞎摸乱走。
“有——人——吗——”透过夏夜燥热的风，这声声仿若天外传来的轻幽低唤，带着朦胧的回音，夹杂着头顶不知什么动物飞过的翅膀扑棱声，悚得江意浑身猛地颤了颤，后背立时就冒出冷汗来。
她不觉加快了脚步。
那声音却如鬼魅般越来越近。
“有没有人啊——救救我——”倏地，江意停在了原地。
她悄悄握紧了身侧的剑柄，细心分辨那声音的源头。
“救——命——”听声音，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江意算了算，她应该己经走了近一半的山路，正是最紧要的时辰，不可放松。
她只当这求救的声音是些山中精怪捕猎的迷惑之音，在心中拼命给自己打了打气，握着剑，继续往原来判断的方向走。
走了片刻，头顶遮天的繁茂枝叶竟隐隐泄出道光来。
江意往前走了十几步，视野陡然开阔。
清辉照耀下，她面前现出一口枯井。
再次顿住。
江意远观那井口，在她的视线里，它是个巨大的黑窟窿，像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吸引力，诱着她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她念了几个剑诀，稳定心神。
果断绕开枯井，往右边走。
“是不是有人啊！
我、我听到你走路……”枯井里传出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求你了，能不能救我上来……”江意硬下心，没搭理对方。
走出快一里地，鬼使神差地，她又绕了回来。
朝枯井里扔了个果子。
是她刚在一棵树下捡的。
“啊！
什么东西，砸得我好痛……”那个声音大声抱怨了几句，语气很快惊喜地道：“看起来好像可以吃！”
江意：“……”她谨慎地站在距离枯井几步远的地方。
“唉……饿死我了，虽然这个果子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勉强还是可以吃一下的。”
那声音大口啃着果子，又问她：“你怎么不说话呀？
既然你会扔东西，应该是个人吧……难道，你是个哑巴？”
江意忍不住回答：“……不是。”
那声音激动道：“你、你终于理我了！
你……能救我上去吗？”
江意环顾了下西周，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
“哦，也是……这口井这么深，听你的声音还是个小姑娘吧……也没法儿把我拉上来。”
那声音自行分析了一通，低落道：“谢谢你的果子。”
江意没听见。
她在用她的衣裳编织一条绳结。
这个绳结既要足够长，又不能太细、太薄，一扯就断。
“你走了吗？”
那声音问道。
“没有！”
江意捣鼓了半天，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她站起身，将绳结的头往井里丢了进去：“抓住它，我拉你上来。”
须臾，那声音略显犹豫地问：“……你真的能拉动我？
我不会半路上摔下去吧，那样好痛的。”
江意擦了把汗：“……不拉我走了。”
那声音赶忙道：“拉拉拉！
我拉我拉，求你了别走！
我一个人害怕呜呜呜呜呜……”“……”江意双脚抵在井边借力，可谓是使出了全身的气力，好一会儿，井口终于探出个脑袋。
是个灰头土脸的小姑娘。
“哇——你力气好大，真是太厉害了，”她双手死死扶住井口，以一个极不雅观的姿势，先后跨出了两条腿，而后西仰八叉翻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哎呦我去，上一次这么累……还是在、在我大学体测跑八百的时候……”大学？
体测？
江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新鲜的词，果然，她在山上生活了十多年，己然与外界产生了一些脱节。
她问：“你跑八百米就累了？”
对方点点头。
江意默默开始拆绳结，再把自己的衣裳一件件拍干净、叠好，重新整理好包袱。
“诶！
你别走啊妹妹——”对方见她背起包袱起身离开，从地上跳起来：“带我一起！”
江意脚步顿了顿，下一瞬继续往前走。
对方小跑着追上来：“我还是有点儿用处的，你是要去闯荡江湖吗？
带上我一起呗。”
江意狐疑道：“比如？”
对方：“呃这个这个比如嘛……我会逗你开心！”
江意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下。
“诶你先别急着否定嘛，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你先跟我处一处看呢……”不知不觉，林间的晨雾升起，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叫。
最吵人的是耳边这一只。
江意听她絮叨了半天，感觉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忍无可忍，压低声音怒道：“你能不能安静点儿！”
她好不容易从山上溜下来，这人要继续叽叽喳喳个没完，惊动了晨起巡山的弟子，她就又要被抓回去关禁闭了。
对方讪讪道：“哦。”
行至溪边，江意几个轻快的跃身，便到达了溪流的对侧。
身后的人弱弱求救：“等一等我……”江意回头。
见对方提着裙摆，一副视死如归的悲壮表情，抬脚就要往溪流里跨。
啧，她忘了这人不会武功。
“你等等。”
江意出声制止她。
她在身后翻找了几块相较之下比较大块的石头，扔到那溪流的中间，自己先下脚踩着试了试稳不稳，再朝对方伸手，道：“你踩着石头，拉我的手过来——”两个小姑娘在水上动作有些滑稽地相互拉扯了半天，好歹是都穿过了溪流。
鞋和一大半的裤脚都湿了。
“谢谢你啊。”
对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江意抬眼回望这片密林。
浮云山的山顶隐约被笼罩在云层之下，己然离她很远。
“我……”见身边的人神神叨叨地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江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啊啊？
你刚才在和我说话吗？”
她恍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我在和……呃，我没听清。”
“既然到这儿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江意拧干了鞋袜上的水，“我还有要事，你也自己当心……”“我也有要事！
而且咱俩顺路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