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从身下蔓延开来。
那感觉像是赤身躺在冬日的冻土上。
枯槁的稻草刺着她单薄的囚衣。
每一根草茎都像一根细小的针。
意识在剧烈的饥饿感中缓缓聚焦。
林潇的代号是夜莺。
现在这个身体的名字叫做沈云溪。
陌生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它们像混乱的潮水拍打着礁石。
靖安侯府的三小姐是她现在的身份。
庶出的身份是她悲惨境遇的根源。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索求能量。
胃部早己痉挛到麻木。
喉咙干涸得如同龟裂的河床。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部火烧火燎地疼。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生命体征在快速流逝。
体温过低。
心跳微弱。
血压己经处在危险的临界点。
这是典型的断食断水导致的器官衰竭前兆。
柴房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霉味。
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木头腐朽的味道。
角落里似乎还有老鼠活动时发出的细碎声响。
一道微弱的光线从门板的缝隙里艰难地挤了进来。
光线里有无数微小的尘埃在上下翻飞。
沈云溪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她借着那点微光打量着自己的监牢。
墙角堆着一垛胡乱码放的劈柴。
柴火上挂着一张破损的蜘蛛网。
一只黑色的蜘蛛正安静地趴在网的中央。
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土地。
上面散落着一些干枯的草屑和不知名的污迹。
这具身体只有十五岁。
她的人生在别人的设计下即将走到终点。
罪名是偷窃嫡姐沈云华的一支珠钗。
一个拙劣到可笑的栽赃陷害。
真正的沈云溪在绝望与饥饿中己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现在,掌控这具身体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一声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从门外传来。
是铁锁被打开的声音。
那声音嘶哑而刺耳。
紧接着是木质门轴转动时发出的***。
吱呀一声长响。
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更强的光线猛地刺入昏暗的柴房。
沈云溪的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而眯起。
一个佝偻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那身影显得臃肿而笨重。
来人停顿了片刻。
她似乎在适应室内的黑暗。
然后她迈开脚步走了进来。
随着她的走近,她的样貌逐渐清晰。
这是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老婆子。
她的头发花白,在脑后梳着一个油腻的发髻。
几缕乱发黏在她满是褶皱的额头上。
她的脸上沟壑纵横。
一双浑浊的三角眼闪烁着刻薄与轻蔑。
她的嘴唇很薄,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
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戾气。
来人是王夫人的陪房张婆子。
她在侯府的仆妇中有一定的体面。
她也是折磨原主最卖力的执行者之一。
张婆子的手上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
她走到沈云溪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地上的人。
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肮脏的流浪狗。
“三小姐,老婆子我给你送饭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难听,语调里充满了施舍与嘲讽。
沈云溪没有动。
她甚至没有抬起眼皮。
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她必须节省下每一丝残存的能量。
张婆子见她没有反应,脸上的讥笑更深了。
她手腕一抖。
那个粗瓷碗从她的手中飞了出去。
碗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
然后重重地摔在了沈云溪面前的地上。
啪嚓一声脆响。
碗沿的豁口又崩掉了一块。
碗里的东西泼洒了出来。
那是一滩己经馊掉的米饭。
饭粒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灰黄色。
它们黏连在一起,散发着酸腐的气味。
几只苍蝇立刻嗡嗡地飞了过来。
它们盘旋在那滩秽物上空。
“夫人心善,还惦记着你这贱蹄子。”
张婆子慢悠悠地说道。
“赏你的饭,快吃吧。”
沈云-溪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的呼吸频率没有丝毫改变。
她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
她在分析眼前这个人的所有信息。
张婆子看到沈云溪依旧死人般地躺着。
她似乎觉得这样的羞辱还不够。
她抬起自己的右脚。
她穿着一双针脚细密的缎面鞋。
鞋面上绣着几朵祥云图案。
那只脚毫不犹豫地踩向了地上的馊饭。
鞋底在黏腻的饭粒上用力地碾了碾。
她将那些米饭和地上的泥土、草屑充分混合在一起。
“哎呀,真是不小心。”
张婆子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
她收回自己的脚。
她用鞋底在旁边的干净地面上蹭了蹭。
“不过没关系。”
她重新看向沈云溪。
“狗吃饭,本来就该在地上吃。”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现在,给我把它吃了。”
张婆子双手叉腰,脸上是扭曲的快意。
她要彻底碾碎这个庶女最后的尊严。
她要看她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食。
沈云溪的身体依然没有动。
她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在原主的记忆库中搜索着关于张婆子的信息。
这个婆子贪婪、势利、迷信。
她的男人在外面赌钱欠了债。
她的儿子不成器,整日游手好闲。
王夫人许诺会给她儿子在军中谋个职位。
所以她才会如此卖力地为王夫人做事。
沈云溪的视线缓缓上移。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张婆子的脸上。
而是落在了张婆子腰间的一个物件上。
那是一个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桃木符。
符上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符咒。
在刚才的行动中,张婆子的左手下意识地攥紧了那个木符。
这是一个典型的寻求心理安慰的无意识动作。
沈云溪的脑海里瞬间构建了一个完整的行动方案。
她需要一个突破口。
这个突破口就是张婆子对鬼神的极度恐惧。
记忆中有一个片段非常清晰。
几年前的一个雨夜,府里的一棵老槐树被雷劈倒。
张婆子吓得跪在雨地里磕头。
她嘴里不停念叨着山精鬼怪。
现在,沈云溪需要扮演一个鬼魂。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的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她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
几缕湿透的头发黏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她的嘴唇干裂,泛着青紫色。
她的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仇恨。
那里面是一片空洞的死寂。
张婆子被她这个样子惊得后退了半步。
她随即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可笑。
一个快死的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威胁。
“你看什么看!”
张婆子色厉内荏地吼道。
“还不快给我吃!”
沈云溪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嗬嗬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漏气。
她张开了嘴。
她说出了第一个字。
“张……”她的声音微弱、嘶哑,带着一种不属于活人的飘忽感。
“……妈妈。”
张婆子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个称呼是沈云溪的生母苏姨娘对她的专用称呼。
苏姨娘在世时,待她还算客气。
“你……你叫我什么?”
张婆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云溪没有回答她。
她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她的嘴角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能算是一个笑容。
那只是一个肌肉的抽搐动作。
这个表情配合着她死人般的脸色,显得异常诡异。
“我的那支银丝绞花手镯……”沈云溪再次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张婆子的耳朵里。
张婆子的瞳孔猛然收缩。
她的身体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僵住了。
那支手镯是苏姨娘的陪嫁。
苏姨娘病逝后,那支手镯便不翼而飞。
当时府里草草查了一下,便不了了之。
没有人知道,是张婆子趁着混乱偷走了那支手镯。
她把手镯熔掉,换了银子去给自己的男人还赌债。
这件事是她心中埋得最深的秘密。
除了她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你戴着,还合手吗?”
沈云溪幽幽地问出了后半句话。
她的语气很平淡。
就像故人之间一句寻常的问候。
这句问候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张婆子的心上。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
她的嘴唇开始哆嗦,牙齿上下打战。
她看着眼前的沈云溪。
那张脸还是三小姐的脸。
可那眼神,那语气,却完全是另一个人。
一个她以为早就化为尘土的人。
鬼!
鬼上身了!
苏姨娘的鬼魂附在了她女儿的身上!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张婆子的全部心神。
她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些亏心事。
她想起了苏姨娘病重时,她是如何克扣汤药的。
她想起了她是如何在王夫人的授意下,搬弄是非的。
冰冷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那镯子凉。”
沈云溪的声音再次响起。
“莫要……冻着了你的手腕。”
这句轻飘飘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从张婆子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她像是见了地狱里的恶鬼。
她转身就跑。
她因为过度惊慌而手脚并用。
她在门槛处被绊了一下,整个人狼狈地扑了出去。
她甚至顾不上去关上柴房的门。
她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院子的尽头。
她的尖叫声在寂静的后院里回荡。
柴房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张婆子又回来了。
她的头发更加散乱,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端着一个干净的木制托盘。
她的双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她不敢首视沈云溪的眼睛。
她低着头,快步走到柴房里。
她将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还算干净的草堆上。
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粥。
旁边还有一碟翠绿的酱菜。
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杯温热的清水。
张婆子放下东西后,便立刻后退。
她对着沈云溪的方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不停地用额头撞击着地面。
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一些求饶的话语。
然后她爬起来,再一次惊恐地逃离了现场。
刁奴张婆子连滚带爬地送来了干净的饭菜和水。
一个关于三小姐被饿疯了以至邪祟附体的流言,也随着她的尖叫声迅速在靖安侯府的后院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