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推开湖畔社区心理诊室的门时,熟门熟路地走到靠窗的沙发坐下。
2013年林瑶大学毕业后一开始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合同是半年。
春节回来上班后和房东谈续约,没想到房东要涨近三成房租,林遥就萌发了搬家的念头,偶然发现离母校不远的湖畔社区有性价比更高的房源,离地铁站不远,离公司远是远点,上班也还方便,就租了下来。
没成想搬家当晚,货车司机抄的冷僻路线突然触发了她的应激反应,跳车后留下的不仅是身体的创伤,还有夜夜惊醒的噩梦。
在家歇了半月,她在社区论坛刷到刷到母校有个女老师还是副教授在这里开了有免费心理诊室己经有好几年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了第一次,没想到竟慢慢坚持到了现在。
这己经是她的第九次治疗了。
此刻,诊室的百叶窗被穿堂风掀起一角,细碎的光斑恰好漏在她交叠的膝头。
指尖摩挲着淡蓝雪纺布的边缘,那是从苏棠织物盒里"借"来的——布料上的云纹刺绣被反复揉搓,竟磨出了温润的光泽。
深灰围巾松松绕在颈间,发尾垂落肩头,几缕碎发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今天想试试镜像疗法。”
苏棠从木柜深处取出一面老式铜镜,铜锈在镜沿凝成暗绿的藤蔓,镜面却映出诊室暖黄的灯光。
林遥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镜匣,七岁那年的记忆突然翻涌:储藏室的木门“哐当”锁死时,她正对着同款铜镜哭到浑身发紫,铜镜的阴影永烙在脸颊,成了此后十年洗不掉的印记。
“看着镜子,试着描述你看到的。”
苏棠将铜镜平放在沙盘上,旁边散落着林遥前几次治疗时攒的物件——代表恐惧的破碎玻璃、象征保护的贝壳镂空。
林遥的侧影在镜中微微发颤,公交站男人的侧影、跳车当晚后视镜里的影像、网友评论里刺眼的红字……碎片般的影像在镜沿盘旋,逼得她猛地闭眼。
“别急。”
苏棠的声音像浸透温水的棉线,“把雪纺布盖在镜面上试试。”
淡蓝布料覆上镜面的瞬间,阳光透过云纹刺绣,在镜中晕出毛茸茸的光斑。
林遥第八次治疗时盖在膝头的羊绒毯;储藏室的木门纹路,慢慢蜕变成诊室百叶窗的浅褐条纹,而那些恶毒的评论字符,被布料滤成了手工课上孩子们歪扭的笑脸波点。
“镜像会扭曲真相,但你的感受不会。”
苏棠用指尖轻叩镜面,雪纺布随之轻颤,“就像这块布能过滤强光,你也可以给记忆织一层滤网。”
她忽然起身打开窗,穿堂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林遥的丝巾竟被吹得鼓起,露出颈侧一道淡粉色的旧疤——那是跳车时被碎石擦过的痕迹,此刻在光线下像条褪色的缎带。
林遥重新睁眼时,镜中的自己眼尾还留着上次治疗后的潮红,眼神却不再空洞。
“我想……”林遥的指尖触到围巾结,喉结滚动,“往常这时,施工队的电钻该响了。”
话音未落,窗外真传来刺啦刺啦的声响,像谁在撕扯金属绸缎。
她猛地攥紧雪纺布,镜中却浮现奇妙的叠影:年幼的林遥缩在储藏室角落,而现在的她正伸手轻拍那个孩子的背。
“看到了吗?”
苏棠的指尖点在镜中两人交叠的掌心,“你在治愈过去的自己。”
治疗结束时,林遥将雪纺布叠好放进包里,铜镜被留在了沙盘旁。
路过走廊时,她第一次没有避开保洁车金属框的反光——对方推着清洁车经过,哼着跑调的歌,而她颈间的旧疤,在日光下己淡若游丝。
那些声音与光影的碎片,正变成她口袋里的玻璃珠,偶尔硌一下手心,却再也不会扎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