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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锁麟囊里藏了什么

发表时间: 2025-03-01
午时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梨香院斑驳的青砖上,像一层薄薄的血色。

沈梨香跪在院中,膝盖压着昨日摔伤的旧痕,疼得她指尖发颤。

她仰头望着老班主沈三爷,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让我去吧,三爷……我不能看着大家断粮。”

老班主背对着她,佝偻的身影在日光下拉得极长,像一尊将要崩塌的石像。

他手里还攥着那本被翻烂的《牡丹亭》残本纸页泛黄,边角焦黑,是当年从禁毁戏目中抢出来的命根子。

此刻却被官差踩在脚下,沾了泥。

“私藏禁戏,罪当封园停演半年!”

为首的差头嗓门洪亮,宣读着官令,眼神却不住往沈梨香身上瞟。

十来个官差粗暴地翻箱倒柜,戏服撕裂声、妆匣碎裂声此起彼伏。

孩子们吓得缩在墙角,老艺人抱着琵琶瑟瑟发抖。

一个学徒想去拦,被一脚踹翻在地,口角渗出血丝。

老班主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那本《牡丹亭》上,红得触目惊心。

“三日内交不出人,梨香院从此不准登台!”

差头冷笑,“赵大人说了,谁护这戏子,谁就是同党。”

沈梨香浑身一震。

她知道“交人”是什么意思。

不是交戏本,是交她。

她缓缓起身,从贴身衣襟里取出一只褪色的绣囊布面洗得发白,针脚歪斜,却绣着一只昂首腾跃的麒麟。

那是母亲临终前缝进她襁褓里的唯一遗物。

“娘说……这叫锁麟囊。”

她低声呢喃,指尖抚过囊口磨损的丝绳,“能护人平安。”

她将绣囊紧紧攥在掌心,仿佛那是她此生最后一点底气。

“我去。”

她转身走向院门,脚步踉跄却坚定。

就在此时“站住。”

一道清冷男声自门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袭月白襕衫的年轻男子缓步而入,腰佩乌木官牌,手持一卷朱漆勘合文书。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书卷清气,可眼神却如寒潭深水,不容逼视。

是顾延昭。

新科状元,翰林院修撰,六品京官。

他一步步走来,靴底踏过散落的戏本,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却压住了满院喧哗。

“本官奉旨查访江南戏曲流变。”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牡丹亭》未入禁书名录,何来私藏之罪?

若有疑议,当报礼部备案核查,岂能由地方擅断封园?”

差头脸色一变:“你……你是?”

“顾延昭。”

他淡淡道,“家父顾明远,礼部左侍郎。”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官差们面面相觑,有人手己按上刀柄,却终究不敢轻举妄动。

六品京官,又是天子近臣,背后还站着礼部高官他们不过区区府衙走卒,哪敢硬抗?

“这……此事需上报知府大人定夺……”差头语气己软。

“那就上报。”

顾延昭将勘合文书展开,递上前,“三日内,我会亲自递文至礼部,请朝廷明示《牡丹亭》是否当禁。

在此之前,梨香院照常演出,不得干扰。”

他语罢,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沈梨香身上。

她还站在那里,手中紧握着那只褪色的绣囊,脸色苍白如纸,眼底却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风拂过庭院,吹动她鬓边散落的发丝,也吹动顾延昭的袖角。

他看着她,极轻地摇了摇头。

别去。

官差悻悻退去,临走前狠狠瞪了沈梨香一眼,像是在说:这事没完。

院中终于安静下来。

老班主扶着门框,喘息未定,忽然察觉袖中多了一物一封密信,火漆未封,只压着一枚青玉书签。

他抬眼望去,顾延昭己走到沈梨香面前。

“你……”她终于开口,声音微颤,“为何帮我们?”

顾延昭静静看着她,目光如月下深潭。

“因为你昨夜那一跃。”

他轻声道,“不是取悦权贵的花招,是宁折不弯的戏魂。”

他顿了顿,转身欲走,只留下一句话,随风飘入她耳中:“锁麟囊护不了你一辈子。”

“但有些人,愿意替你挡刀。”

第三日清晨,薄雾如纱,笼罩着苏州城南的梨香院。

青瓦飞檐下,封条己被尽数撕去,残片随风卷落,像一场无声的雪。

老班主拄着拐杖立于正厅前,枯瘦的手掌缓缓展开那封密信火漆未封,只压着一枚青玉书签,字迹清峻如刀刻:“三日内,我会让赵世荣主动撤令。”

全院上下屏息凝神。

谁也没想到,那夜来去无踪的新科状元,竟真能撬动知府衙门的铁门。

“咚”晨钟未响,衙门前却己传来鼓声震天。

差头带着一队衙役匆匆赶来,不再是昨日那副耀武扬威的模样。

他低头宣读公文,声音干涩:“经查,《牡丹亭》未列禁目,梨香院无罪,即日起恢复登台……赵大人特许三日义演,以补灾民。”

众人愣住。

这不是撤令,是***。

有人忍不住哭出声来。

学徒们抱成一团,老艺人跪在戏台前磕头谢天。

那本被踩进泥里的《牡丹亭》残本,被人小心翼翼拾起,拂去尘土,供上了香案。

老班主颤巍巍地走到院中,手中捧着那只褪色的绣囊锁麟囊。

“梨香。”

他唤她名字时,声音哽咽,“这囊子,是你娘临终前缝进你襁褓的。

她说,麒麟镇魂,锁命不锁心……可这二十年,它护不住你娘,护不住旧梨园,连你也差点送进虎口。”

他将绣囊轻轻放回她掌心,一字一句道:“但今天,它护住了梨香院。”

沈梨香跪了下去,双膝触地不觉疼。

她低头看着那方小小布囊,针脚歪斜,边缘磨得发毛,一角绣着半朵并蒂莲另一半,仿佛被人硬生生剪去。

她从小只知这是娘亲遗物,是命根子,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来处。

可此刻,它沉得压心。

她忽然想起昨夜那一幕顾延昭站在风中,月白襕衫猎猎,眸光却如寒星:“锁麟囊护不了你一辈子。”

“但有些人,愿意替你挡刀。”

她怔住:“你为何帮我们?”

他没答,只看着她手中绣囊,眼神竟有一瞬的波动,像深潭被风惊破。

片刻后,他才低声说:“昨夜我听你唱‘良辰美景奈何天’,像在哭。

可你哭着,还在唱。

这戏,你比谁都当真。”

那时她不懂这话的分量。

如今想来,他眼底那抹痛色,不像是为一出戏动容,倒像是……认出了什么。

而更让她心颤的是,老班主方才递信时,曾低语一句:“顾公子走前留下话有些真相,比命还烫,不到时候,别问。”

雾气渐散,晨光微透。

她独自坐在井边石栏上,指尖一遍遍摩挲着锁麟囊的针脚。

细看之下,那绣纹竟非寻常花样麒麟腾跃的姿态、云纹走向、甚至那半朵并蒂莲的丝线配色,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熟悉,仿佛曾在某幅古画上见过。

她闭眼回想昨夜顾延昭离去的背影,忽觉心头一颤。

他袖口翻飞时,似有银线一闪那纹样,竟与这锁麟囊上的云纹,如出一辙。

风起,井水微漾,映出她模糊的倒影。

她握紧绣囊,指节泛白。

原来,有些东西,从来就不只是信物。

而是……被大火烧断的命脉,正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