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料店的包厢仿佛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静谧角落。
浅木色的格栅将外界隔绝，只留下昏黄的灯光，在光洁的深色桌面上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
周季跪坐在榻榻米上，背脊挺得笔首，像一个严格遵守礼仪的人偶。
林航坐在她对面，正仔细地将山葵研磨在粗陶小碟里，动作专注而温柔。
“这家海胆很新鲜，你尝尝。”
他将一枚点缀着紫苏的海胆轻轻推到她面前，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周季拿起筷子，夹起，送入嘴里。
冰凉、滑腻、极致的鲜甜瞬间在舌尖化开。
这本该是极致的享受，可她的味蕾却像被蒙上了一层纱，所有的感知都隔着一层。
她咀嚼着，吞咽着，然后露出一个带着虎牙的、恰到好处的微笑。
“很好吃。”
她说。
林航满足地笑了，又开始为她布菜，介绍着每一种鱼生的来历。
他的声音温和，话语体贴，温柔。
周季微笑着倾听，适时点头，扮演着被妥善照顾和珍视的女主角。
然而，她的内心却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坍塌。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石子，投入她心底的泥沼，激不起半点涟漪，只是让那淤泥更加浑浊。
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道透明的玻璃墙后，被隔绝在墙外那个被称为“幸福”的世界，阳光明媚，却温暖不了自己分毫。
晚餐在一种近乎完美的氛围中结束。
林航结账，自然地接过她的外套，为她拉开门。
一切都无可挑剔。
车子停在周季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林航和她在小区里散步消食，夜风微凉，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我送你上去。”
他习惯性地说。
“不用啦，就几步路，太麻烦你啦”周季婉拒，声音轻柔，像是真心实意的为爱人考虑，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想让这个男人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域。
就在这时，她像是为了填补这短暂分别的空白，也像是某种根深蒂固的习惯，从包里拿出手机，指尖飞快地滑动，点开通讯列表里那些算不上亲密的朋友头像，给每个人发送了一个千篇一律的、可爱的社交表情。
动作熟练，眼神空茫。
她唯独跳过了置顶的林航，以及那个难忘的一段过去。
林航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微微蹙眉，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困惑：“小周，在你旁边，你还要不理我啊？”
周季按熄屏幕，抬起头，脸上瞬间切换回那个带着点俏皮的笑容，虎牙在路灯的光线下闪了闪。
“不可以吗？”
她反问，语气轻快，像在撒娇，却巧妙地避开了真正的答案。
林航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吧，快上去，早点休息。”
“你也是，路上小心。”
周季笑着与他道别，转身刷卡，走进了公寓大堂。
玻璃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林航凝视的目光。
首到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进入自己的家，周季脸上那训练有素的笑容才像退潮般迅速消失。
她靠在门廊的木质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耗尽心力的演出。
打开廊灯，室内的黑暗被灯光吞噬殆尽。
室内所有灯全部被打开，走到沙发边坐下，她将身体深陷进柔软的靠垫里，把自己团起来。
手机屏幕上，朋友们的消息不断的跳出来，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她点开，开始机械地回复那些朋友们回复过来的、无关痛痒的消息。
然后，她的指尖停顿了。
目光落在了那个被她刻意跳过的头像上——符安。
在那一排她刚刚群发的、毫无意义的表情上方，是昨天她与符安唯一的交流：她发去的，维系火花的系统表情。
而下面，是符安在几个小时前的回应，依旧淡淡的表情。”
周季，你在干嘛？
“周季内心质问自己，这五个字像一把精准的钥匙，“咔哒”一声，撬开了她所有伪装的锁。
她群发表情时那麻木的空洞，林航温柔却无法触及的关怀，日料店里味同嚼蜡的精致美食……所有的一切，在这句平淡无奇的问话面前，轰然倒塌。
她到底在干嘛？
她戴着不属于自己的手链，对着不爱的人微笑，咀嚼着品尝不出味道的食物，用廉价的表情包维系着虚假的社交，同时，又用这廉价的符号，去吊着一段她无力面对、也不配拥有的过往。
她像一个在舞台上疯狂旋转的、即将散架的木偶，所有的线都缠绕在一起，勒得她喘不过气。
周季握着手机，指尖冰凉。
在空无一人的、漆黑的公寓里，那句”周季，你在干嘛？
“第一次，无法给出任何满意回答。
巨大的、无声的自我怀疑，像深夜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殆尽。
周季陷于柔软的沙发，思考着自己的行为，心理，思维，妄图找到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可她给不出自己任何答复。
室内的光填不满她内心的空旷。
那场始于日料店的、内心的海啸，终于在此刻，将她彻底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