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2年,赤潮病毒爆发后的第五个春天,南城安全区的外围依旧没有半点生机。
风是这里永恒的主角,卷着戈壁滩的粗沙,撞在锈得发黑的铁丝网上,发出“呜呜”的嘶吼,像无数个没来得及闭眼的亡魂在哭。
铁丝网有两人多高,上面挂满了废弃的塑料布和破旧衣物,被风扯得噼啪作响,偶尔还能看到几缕干枯的头发缠在尖刺上——那是去年试图翻越铁丝网逃跑的人留下的,听说他最后没跑过巡逻队的子弹,尸体就扔在铁丝网外的沙地里,第二天就被夜里觅食的畸变体拖走了。
林野的帐篷扎在铁丝网往里五十米的地方,是外围区最边缘的一排。
帆布早就失去了原色,上面布满了风沙磨出的细孔,下雨的时候得用塑料布裹三层才能勉强不漏。
此刻他正蹲在帐篷里,背靠着冰冷的钢管支架,指尖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一张旧照片。
照片是塑封的,边缘己经被磨得发毛,但上面的人像还很清晰。
16岁的林溪扎着高马尾,额前碎发被风吹得飘起来,手里举着半串刚摘的樱桃,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左眉骨下方那颗小小的黑痣格外明显。
那是2047年春节拍的,也是林野最后一次见妹妹——病毒爆发时他正在西北边境执行侦察任务,等他拼死赶回老家,只看到满院的墨绿色血迹,还有父母异化后被击毙的尸体,林溪却不见了踪影。
这五年,他换过三个安全区,从最初的东部沿海逃到中部平原,最后落脚在南城,靠帮外围区的人修理器械、偶尔跟着巡逻队清理外围的低阶畸变体换一口吃的。
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口袋里这张照片,还有一个渺茫的念头:林溪一定还活着。
“哗啦——”帐篷的布帘被风掀开一角,带着沙粒的冷风灌进来,林野下意识地把照片揣回怀里,抬头就看到老周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口。
老周比林野早两年进南城安全区,据说以前是个中学老师,现在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颧骨高高凸起,眼窝陷成两个黑窟窿,只有手里攥着的半块压缩饼干,能让他的动作多几分力气。
“还没睡?”
老周掀着布帘往帐篷里扫了一眼,看到林野脚边放着的背包,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你这是……真要走?”
林野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纸条是用废旧报纸撕下来的,上面的字迹是用炭笔写的,歪歪扭扭却很用力:“北境安全区,三月十七日接收南城逃民一批,内有女,十九岁,左眉骨有痣,名林溪。”
这是三天前,他用攒了三个月的一颗7.62毫米子弹,从边缘营的“信使”手里换来的消息——在如今的末世,子弹比压缩饼干还值钱,一颗能换五块标准压缩饼干,或是半升干净的饮用水。
老周接过纸条,凑到帐篷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看了半天,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北境?
你知道从这儿到北境有多远吗?
往西走两百公里是芜州,那地方现在是‘死城’,去年有个商队试着穿过去,最后就活下来一个人,还断了条胳膊,说里面全是‘骨刺兽’——就是背上能射骨刺的那种畸变体,一枪都打不透它的皮。”
他把纸条还给林野,又把手里的压缩饼干递过去:“留下吧,林野。
昨天核心区刚贴了通知,下个月开始外围区的配给要再减两成,能活着就不错了。
你去找她,万一……”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意思很明显——万一消息是假的,万一林溪己经不在了,万一你死在半路上,这五年的等就全白费了。
林野接过压缩饼干,指尖碰到老周的手,冰凉得像块石头。
他知道老周是好意,这五年里,只有老周愿意偶尔分他半块饼干,愿意听他说两句林溪的事。
但他没办法留下,就像五年前他没办法看着父母异化而不扣下扳机一样,有些事,一旦开始等,就停不下来了。
“老周,”林野把压缩饼干塞进背包,然后蹲下身,检查背包里的装备——一个军用水袋,里面装着大半袋干净的水,这是他用三天前清理畸变体的“功勋值”换的;一个急救包,里面有碘伏、纱布,还有两支自制的抗病毒药剂,是用安全区发的劣质感冒药和草药熬的,只能暂时抑制病毒,管不了大用;最底下是他的武器,一把改装过的弩箭,弩身是用废弃的钢管焊的,箭杆是铝合金的,箭头磨得锋利,还涂了点从畸变体身上提取的毒液——虽然对高阶畸变体没用,但对付普通畸变体或不怀好意的人,足够了。
腰间还别着一把军用匕首,是他从边境带回来的,刀鞘早就磨亮了,刀柄上缠着防滑的布条。
“我在部队练过野外生存,”林野站起身,背包的重量压在肩上,很沉,但很踏实,“芜州再危险,也比待在这儿等着减配给、等着被核心区当‘消耗品’强。”
外围区的人都知道,核心区的官员和科学家们住在有空调、有热水的混凝土房子里,每天能领到足量的压缩饼干和维生素片,甚至还有罐头;而外围区的人,只能住在帐篷里,靠微薄的配给苟活,一旦遇到畸变体攻城,还得冲在最前面当“肉盾”——美其名曰“保卫安全区”,其实就是核心区的“弃子”。
老周看着他,张了张嘴,最后只叹了口气:“罢了,你这性子,跟你爹一样犟。”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金属打火机,塞到林野手里,“这是我女儿以前用的,防风的,夜里点火能用。
路上……多小心。”
林野握紧打火机,金属壳子冰凉,却让他的心里暖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弯腰钻出了帐篷。
帐篷外的风更急了,天色己经擦黑,远处核心区的方向亮起了探照灯,两道惨白的光柱扫过夜空,像两把冰冷的刀,把外围区的黑暗割得支离破碎。
外围区的人大多己经钻进了帐篷,只有零星几个人蹲在地上,手里拿着小石子,麻木地在沙地上画着什么——有人画的是房子,有人画的是家人,还有人画的是一个圈,里面写着“家”字,却被风沙一吹,瞬间就散了。
林野沿着铁丝网往南走,那里有个岗哨,是他早就选好的出口。
岗哨里的哨兵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叫小陆,去年才从边缘营被调到外围区当哨兵。
小陆的步枪枪托磨得发白,枪身上还缠着几圈胶布,那是他自己缠的,怕枪托的木头硌手。
他看到林野走过来,立刻站首了身子,手里的步枪下意识地握紧,又很快放松下来。
“林哥?”
小陆压低声音,往西周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凑到铁丝网边,“你真要出去?
我今天下午听巡逻队的人说,芜州那边最近不太平,好像有‘净化者’的人在晃——就是那些专门杀适配者的疯子。”
林野知道“净化者”,那是个极端组织,首领叫“铁手”,据说以前是个安全区的军官,后来因为家人异化,就认定所有和病毒沾边的人都是“怪物”,不仅杀畸变体,还杀适配者,甚至连可能携带病毒的普通人都不放过。
他们手里有枪,还有从废弃兵工厂弄来的炸药,比普通的流民危险多了。
但他没退路了。
林野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子弹,是他最后一颗7.62毫米子弹,也是他唯一能给小陆的东西。
他把子弹塞进小陆手里:“小陆,我走之后,要是有北境来的信使,帮我再买份消息,不管是好是坏,都帮我记着。”
小陆捏着子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林野,眼睛里有犹豫,还有点羡慕——外围区的人大多想逃出去,却没勇气,林野是少数敢真的迈出这一步的人。
他咬了咬嘴唇,转身走到岗哨后面,掀开了铁丝网底部的一个小缺口——那是他之前偷偷剪开的,本来是想万一哪天自己也想逃出去,能有个出口,现在却先给了林野。
“快走吧,”小陆的声音有点沙哑,“凌晨三点换岗,巡逻队两点会来这边转一圈,你得在那之前走远点。”
林野弯腰,钻进了铁丝网的缺口。
风沙瞬间裹住了他,细小的沙粒打在脸上,有点疼。
他回头望了一眼南城安全区,核心区的探照灯还在亮着,像两双冰冷的眼睛,盯着这片绝望的土地。
外围区的帐篷一个个缩在黑暗里,像一座座小小的坟墓。
老周的帐篷在最边缘,此刻己经没有了灯光,不知道老周是不是还在看着这边。
小陆己经回到了岗哨里,背对着他,手里的步枪垂在身侧,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野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了无边的黑暗里。
脚下的路全是碎石和沙砾,走起来很硌脚。
风刮在耳边,发出“呼呼”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畸变体的嘶吼,那是低阶的“腐肉犬”,夜里会出来觅食,嗅觉很灵敏,能闻到几公里外的活人味。
他把背包背紧,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眼睛适应了黑暗后,能模糊地看到前面的路——那是通往芜州的方向,也是通往林溪的方向。
口袋里的照片还在,林溪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
林野摸了摸口袋,指尖碰到了那张皱巴巴的纸条,还有老周给的打火机。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到北境,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林溪,甚至不知道林溪是不是还活着。
但他知道,他必须走下去。
因为他是林野,是林溪的哥哥。
在这个被病毒摧毁的世界里,他是林溪唯一的亲人,也是唯一能找到她的人。
风还在吹,黑暗还在蔓延,但林野的脚步没有停。
他朝着芜州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身后的南城安全区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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