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墨囚建康城,被如注的雨幕所笼罩。那雨,像是自岁月幽深处缓缓洇出的陈年墨汁,
淅淅沥沥地洒落,将乌衣巷装点得愈发古朴而朦胧。乌衣巷中,错落有致的鸱吻静静矗立,
雨水不断敲击,使得鸱吻上的琉璃釉泛起丝丝龟裂的纹路,
恰似历史长河中一道道难以磨灭的细微伤痕,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繁华与沧桑的更迭。
王灵徽跪坐在那仿若椒房殿般奢华而静谧的书斋之内。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雨滴敲打窗棂,
以及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她腕间垂落的五色缨络,颗颗玛瑙珠子圆润晶莹,
不经意间磕碰到那精巧的越窑青瓷笔洗边缘,发出清脆却又带着几分寂寥的声响,
宛如金笼之中困雀的低吟,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被禁锢的无奈。书案之上,
第十七遍临摹的《笔阵图》已然洇开。墨痕顺着蝉翼宣那细腻如丝的纹路肆意蔓延,
渐渐爬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一旁的铜雀灯,火苗轻轻摇曳,突然“噼啪”一声,
爆出一朵灯花。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王灵徽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只见廊下出现了一个陌生身影——新来的昆仑奴。那昆仑奴有着深邃如渊的眼眸,
眸中的琥珀色光芒,竟与母亲出逃那夜骑走的粟特马的眼睛别无二致。这相似的眼神,
宛如一把锐利的钥匙,瞬间打开了王灵徽记忆的闸门,往昔的画面如汹涌潮水般扑面而来。
瑟瑟屏风之后,龟兹乐谱散发着沉水香那独特而馥郁的香气,
那香气仿佛带着一种神秘的魔力,将她瞬间拉回到那个充满奢华与神秘气息的空间。
石榴裙裾轻轻扫过满地碎玉,发出裂帛般清脆悦耳却又透着决绝的声响,
伴随着的是母亲渐行渐远的背影。还有那妆奁深处,半片焦尾琴铭,触手之处,凉意沁骨,
它承载着无数难以言说的情感与秘密,像是一段被岁月尘封的故事。
“女郎该习《列女传》了。”乳母张氏迈着细碎的步子,黼衣翟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
缓缓掠过门槛。她身上佩戴的玉组佩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
然而在王灵徽听来,却宛如枷锁扣合时发出的冰冷清音,透着一种无形且沉重的束缚。
王灵徽的指尖轻轻抚过冰裂纹砚台,那细腻的触感仿佛还留存着母亲的温度。
思绪不禁飘回到那年,杏花如雪般簌簌飘落,轻柔地洒落在她身着的杏子单裙之上。
母亲那双手,温柔且有力,轻轻引着她运笔,声音如同春日微风般轻柔:“徽儿看,
卫夫人的‘点’要像崖顶坠石,
须听得见云层裂帛……”母亲的话语仿佛还在这书斋的空气中悠悠萦绕,可如今,
却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在这墨香与回忆交织弥漫的空间里,
独自感受着无尽的孤独与深深的思念。王灵徽微微叹了口气,
缓缓放下手中已然被汗水浸湿的笔,目光有些呆滞地落在那本略显陈旧的《列女传》上。
乳母张氏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神中透着一丝期许与不容抗拒的督促。她深吸一口气,
缓缓翻开书页,一行行娟秀的文字映入眼帘,然而她的心,
却依旧沉浸在对母亲的深切思念和对往昔生活的怀念之中,无法自拔。书斋外的雨,
依旧不知疲倦地下个不停,雨滴声仿佛在为她那千丝万缕的心事,
默默吟唱着一首哀伤而又惆怅的悲歌。青溪烬第二章:伽蓝谶栖霞山迎来了最美的时节,
枫叶似火,漫山遍野地燃烧着,将蜿蜒流淌的溪水都染成了流霞般绚烂的色彩。
阳光透过枫叶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仿佛一幅天然的画卷在大地徐徐展开。
王灵徽漫步在断碑丛中,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变迁。
青苔肆意地攀爬在碑石之上,早已漫过前朝供养人的题刻。这些题刻,
曾经或许承载着虔诚的祈愿与美好的期许,如今却被岁月和青苔所掩埋。
王灵徽不经意间踩碎了半阙《子夜歌》,那破碎的词句,
仿佛也象征着她如今破碎而迷茫的心境。她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惆怅,思绪也随之飘忽起来。
就在这时,王灵徽望见了无量殿后的那个身影。崔湛身着粗麻短打,他的脊背挺直而坚毅,
紧绷如一张蓄势待发的弓,浑身散发着一种历经磨砺的坚韧与力量。
腰间佩戴的羊脂玉佩尤为引人注目,上面精雕细琢的鲜卑狼神栩栩如生,
那灵动的姿态仿佛随时都会从玉佩上跃然而出,透着一股神秘而原始的气息。
他整个人站在那里,就似从那充满传奇色彩的《洛阳伽蓝记》里走出的精怪,
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独特魅力,让人忍不住想要探寻他背后的故事。
“这尊思维菩萨的眼,该垂三十五度。”崔湛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低沉而醇厚,
那带着河洛官话口音的话语中,还裹挟着塞北风沙的粗犷与豪迈。他手中紧握着炭笔,
正在仔细地丈量着壁画的残损处。腕骨因为用力而凸起,恰似一把尚未完工的飞天琵琶,
透着一种别样的韵味与力量感。王灵徽穿着绢履,轻轻碾过地上的赭石碎屑,
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就在这时,她怀中一直带着的焦尾琴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突然变得滚烫起来。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琴铭。
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崔湛腰间的古琴时,整个人瞬间愣住了。只见那古琴上的断纹,
竟与她手中焦尾琴铭上“清商易绝,冰弦难续”的刻痕严丝合缝,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的,
历经岁月的流转,如今才再度重逢。暮鼓在山间沉闷地敲响,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震落了檐角悬挂的铜铃。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在山谷间回荡。王灵徽在不经意间,窥见了崔湛脖颈处的黥印——那是双头蛇刺青。
随着《敕勒谣》的悠扬琴声响起,那刺青仿佛也有了生命一般,在他的脖颈间缓缓游走,
透着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气息,让人不禁心生敬畏。月光如水,如轻纱般泼洒进窗棂,
将室内映照得如同白昼。崔湛的指尖沾上了松烟墨,在不经意间蹭过她袖口绣着的忍冬纹。
他微微凑近王灵徽,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缓缓响起:“蔡琰之女用巫弦破阵,
其颤音与卫夫人的悬针竖同源。”说着,他缓缓展开羊皮谱,
上面的鲜卑文如星图般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古老而遥远的故事。这一切,
惊起了她腕间缨络上囚鸟般的哀鸣,仿佛在诉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宿命的纠葛。
王灵徽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而难以言喻的情绪,
既有对眼前这个神秘男子的好奇与探究的欲望,又有对这一系列奇异巧合的惊讶与不安。
她微微抬起头,目光中透着一丝探寻与迷茫,静静地望着崔湛。
而崔湛也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与她对视。他的目光深邃而神秘,
仿佛藏着无尽的故事与秘密,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在这月光与琴声交织的夜晚,
他们的命运,如同两条无形的线,开始悄然地交织在一起,向着未知的方向延伸而去。
青溪烬第三章:画壁经第七窟内,静谧得仿若时间停滞。月光从菩萨低垂的眼睑处轻柔淌下,
恰似一层银纱,将崔湛修补壁画衣褶的身影,温柔地浇铸为一片银灰,
使其宛如从岁月深处走来的神祇,周身散发着神秘而柔和的光晕。
王灵徽手持盛着青金粉的容器,手腕悬在半空,眼神中交织着专注与好奇。
她看着崔湛将碎玛瑙小心翼翼地调入颜料,动作娴熟而专注。烛光摇曳,
微弱的光芒在洞窟内跳跃,矿物颜料在光影的轻抚下,泛起点点璀璨星尘,
恰似夜空中闪烁的繁星,如梦如幻。这些细碎光芒纷纷扬扬地落在崔湛的衣襟上,逐渐汇聚,
仿若一条流淌的银河,为他增添了几分超凡脱俗的神秘气质,让他在这古老的洞窟中,
更显迷人。“画壁传经需用凿佛眼的力道。”崔湛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低沉而富有磁性。
他忽然伸出手,稳稳地握住王灵徽执笔的手。他的手掌宽厚且粗糙,
薄茧轻轻抵住她腕间的血脉,一股温热的力量顺着手臂缓缓蔓延开来,
令王灵徽的心微微一颤。青檀树的影子在素绢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形成一道道如波的光影,
仿佛也在为这奇妙的一刻舞动。在崔湛的引导下,笔锋缓缓落下,
“愿作深山木”的“木”字陡然间变得凌厉而有力,仿佛注入了灵魂与情感。每一笔每一划,
都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动人的故事。崔湛微微俯身,呼吸轻轻缠上她颈间的缨络,
带着淡淡的艾草香,那香气清新而独特。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鲜卑语混着这股香气,
如同一股暖流,缓缓坠入她的耳蜗:“对,这般力道……”守夜沙弥那低沉而悠扬的诵经声,
在这静谧的洞窟中回荡,仿佛为他们的相遇与互动,增添了一抹神秘而庄重的色彩,
使其更具仪式感。就在这时,王灵徽袖中的《子夜歌》残页,仿佛被一阵无形的风吹动,
纷纷扬扬地飘落,如同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这些残页,
承载着往昔的情感与记忆,此刻在这神秘的氛围中,似乎也被唤醒,想要诉说些什么。
藏经阁内,弥漫着一股陈旧而潮湿的气息。漏雨的夜晚,雨滴“滴答滴答”地落下,
打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焦尾琴安静地放置在一旁,龙池暗格仿佛突然苏醒,
如雪花般吐出密密麻麻的密文。这些密文,宛如古老的密码,等待着被解开。
崔湛轻轻握住王灵徽染了凤仙花的指腹,引着她缓缓抚过琴腹的刻痕——“冰弦易续,
清商难绝”。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坚定与执着,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乎命运与情感的故事。
金箔刀在烛光下闪烁着寒光,轻轻挑开他的衣襟,心口处相同的小篆泛着陈年血锈,
那字迹仿佛是用生命刻下的誓言,透着岁月的沧桑与厚重。崔湛缓缓开口,
声音中带着一丝凝重:“你母亲教的,说遇破局人便……”话未说完,雷声轰然响起,
如同天崩地裂,碾碎了他的尾音。王灵徽的贝齿已下意识地咬上那行字,
血腥与松烟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着她的感官。与此同时,暴雨如注,
正猛烈地冲刷着窟外的降魔杵,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在这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
他们仿佛置身于一个神秘而危险的漩涡之中,命运的齿轮开始加速转动,
向着未知的方向飞速前进,而他们,只能紧紧相拥,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青溪烬第四章:未央劫叛军的火把如狰狞的巨兽,疯狂地吞噬着夜幕,
将秦淮河畔映照得一片通红。那汹涌的火光,
好似能将世间一切都卷入无尽的混乱与毁灭之中。王灵徽瑟缩在屏风后,
剧烈的心跳声仿佛要冲破胸膛。恐惧如潮水般在她心底蔓延,但求生的本能与对未知的不甘,
让她的双眼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当崔湛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视线中时,
王灵徽不知从哪涌起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猛地探出双手,死死擒住他的箭袖。
竹叶纹绡纱披帛在这激烈的拉扯中,瞬间被勾破,发出清脆的撕裂声,
仿佛是这个破碎时代的哀鸣。崔湛手臂上的刀伤本就未愈,此刻在挣扎间,鲜血如注,
一滴一滴地落下,殷红的血迅速染红了紫毫笔尖,那鲜艳的红色,
宛如盛开在地狱边缘的曼珠沙华,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北人不是擅刻碑?
何不把我脊骨凿成《兰亭序》?”王灵徽的声音因愤怒与恐惧而颤抖,
却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她将手中的笔狠狠戳进崔湛的伤口,
仿佛要借此宣泄心中所有的怨恨与委屈。狼毫瞬间吸饱了涌出的朱砂般的鲜血,
在他的伤口周围画出一道道惊心的血痕,那扭曲的线条,恰似她此刻破碎而又炽热的心。
崔湛却并未躲避,亦未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的笑声在这混乱的氛围中骤然响起,
那笑声震落了王灵徽发间的步摇。步摇上的珠翠纷纷坠落,发出清脆而杂乱的声响,
在嘈杂的喊杀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仿佛是他们美好过往的破碎之音。
对襟襦裙上的玉组佩在两人激烈的拉扯中,不堪重负,碎作齑粉,如同他们身处的这个乱世,
再也拼凑不回曾经的完整。锁骨下,王灵徽早前用胭脂画的孔雀尚未点睛,
却随着崔湛犬齿碾过雀翎,仿佛被注入了诡异的生命力,渐渐鲜活起来。
那孔雀仿佛要挣脱这躯壳,展翅高飞,却又被这残酷的现实紧紧束缚。
“这便是卫夫人的答案。”崔湛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幽深的谷底传来,
带着一种别样的情愫,那情愫中既有对命运的无奈,又有对眼前女子复杂的情感。
写经麻纸在他们脚下凌乱地散落,如同他们此刻混乱不堪的生活。
缠臂金刮过他背上游动的双头蛇刺青,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仿佛是蛇在黑暗中吐信,
透着一种神秘而危险的气息。檐角的铁马在喊杀声中被震得剧烈摇晃,最终碎裂成片。
他们的影子在摇曳的火光下,投在绘有《女诫》的屏风上,姿态交融,
却又充满了挣扎与矛盾,如敦煌残卷里最禁忌的欢喜佛,在这乱世的狂风骤雨中,
演绎着一场惊心动魄、充满禁忌的爱恨情仇。楼船的鼓角声如雷霆般撕破江雾,
那震耳欲聋的声音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震得粉碎。
王灵徽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崔湛左衽胡服下的玉佩上,瞳孔瞬间放大。她猛地一惊,
那根本不是什么鲜卑信物,而是北魏虎符的阴阳扣。这个发现,如同晴天霹雳,
让她瞬间明白,自己一直身处一场巨大的阴谋之中。母亲留下的琴铭在掌心发烫,
仿佛在向她发出最后的警示。“宁碎不求……”她咬着牙,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芒,
用尽全身力气扯断腕间的五色缨络,毫不犹豫地抛入江水之中。玛瑙珠带着她的决绝与不甘,
缓缓沉落,泛起血泡般的月影。那月影在波涛中摇曳,仿佛是她破碎的梦,
在这乱世的洪流中,渐渐消逝,不知将漂向何方。在这动荡不安的时代,他们的爱情与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