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的轰鸣在耳边炸开,硝烟与血腥味灌满鼻腔。
楚云飞猛地睁开双眼。
没有震耳欲聋的战场,没有前仆后继的弟兄,只有一片惨白的天花板和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潮湿发硬的被子,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这是什么地方?
他挣扎着坐起,打量西周。
房间狭小得可怜,一张桌面坑坑洼洼的破旧书桌,一把掉了漆的木椅子,墙壁上糊着泛黄的报纸,边角卷起,露出里面的红砖。
一切都陌生得可怕。
这不是他的营帐,更不是晋绥军的任何一处驻地。
窗外传来一阵阵奇怪的轰鸣,连绵不绝,像是某种机械的咆哮。
楚云飞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挣扎着走到窗边,一把撩开那块充当窗帘的破布。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窗外,没有黄土高坡,没有低矮的瓦房。
一栋栋高耸入云的“方尖碑”首插天际,墙体是光滑的玻璃,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地面上,无数五颜六色的铁皮盒子在黑色的路面上飞速穿梭,发出他刚才听到的轰鸣声。
街上的行人更是怪异,男人穿着紧绷的短衣短裤,女人……女人的衣着更是暴露,露着大片的胳膊和腿,脸上还涂着五颜六色的油彩。
这是什么光怪陆离的鬼地方!
就在这时,一股不属于他的记忆洪流,毫无征兆地冲入他的脑海。
剧痛袭来,楚云飞闷哼一声,死死扶住了窗框,指节用力到发白。
“楚云飞”,一个同样的名字,却是完全不同的人生。
一个出生在一九八二年的孤儿,父母早亡,被寄养在大舅家。
今年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成了家里人人都嫌弃的累赘。
性格懦弱,胆小,逆来顺受。
昨天因为找工作西处碰壁,又被尖酸刻薄的表哥羞辱,一时想不开,吞了半瓶安眠药。
记忆的最后,是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原来,那个“楚云飞”己经死了。
而他,黄埔军校第五期毕业生,晋绥军358团上校团长楚云飞,竟然来到了一个叫“2000年”的时代。
荒诞。
何其的荒诞!
他戎马半生,为国为民,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穿越到了一个六十年后的陌生世界,占据了一个懦弱少年的身体。
“吱呀”一声,房门被粗暴地推开。
一个穿着花布围裙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她头发烫成奇怪的卷,嘴唇很薄,一双三角眼透着精明与刻薄。
正是这具身体的大舅妈,王翠芬。
王翠芬将一碗清汤寡水的稀粥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醒了?
命还真大,吃了那么多药都死不了。”
她的言辞尖酸,不带一丝温度。
“我可告诉你,别指望我们家养你一辈子!
你表哥下个月就要订婚了,家里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楚云飞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是一种纯粹的审视,一种在战场上打量俘虏的眼神,冰冷而锐利。
王翠芬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随即被更大的怒火取代。
一个废物,一个寄生虫,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看什么看?
你还有理了?”
王翠芬的嗓门陡然拔高,双手叉腰,活脱脱一个骂街的泼妇。
“你住我们家的,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现在连寻死觅活的医药费都是我们家出的!
你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废物一个,连饭都养不活自己,还想赖在家里?”
废物?
这两个字狠狠刺痛了楚云-飞。
想他楚云飞,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何曾受过此等羞辱!
一股暴戾的杀气从他心底腾起,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那里空空如也。
没有勃朗宁,没有武装带,只有一层薄薄的病号服。
他这才惊觉,这具身体虚弱到了极点,连站着都有些费力,更别提动手。
虎落平阳被犬欺。
楚云飞缓缓收回了手,将那股杀气强行压了下去。
冷静。
必须冷静。
他现在不是那个手握兵权的上校团长,而是一个无权无势、身无分文的孤儿。
对这个世界,他一无所知。
隐忍,是现在唯一的选择。
见楚云飞低头不语,王翠芬以为他又是和以前一样被骂得不敢吭声,气焰更加嚣张。
她开始掰着指头算账。
“你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
咱们得把账算算清楚!”
“你住这间房,一个月水电费,我给你算便宜点,五十块!”
“你一天三顿饭,米和菜不要钱啊?
一天十块,一个月就是三百!”
“还有你这次住院的钱,挂号费、洗胃费、药费,加起来一共是五百六十七块五毛!”
王翠芬的嘴皮子飞快,一串串数字从她嘴里蹦出来,句句都带着刺。
“加起来,你这个月就欠了我们家九百一十七块五毛!
我还没算你以前吃穿用度的钱!”
就在王翠芬报出数字的时候,一个奇异的景象出现在楚云飞的脑海中。
一把古朴的黄花梨木算盘凭空浮现。
那算盘样式古老,边框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算珠是温润的黑玉,在虚空中静静悬浮。
随着王翠芬口中的每一个数字响起,那算盘上的玉珠便自行飞速拨动,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
电费:50.00伙食费:10.00 x 30 = 300.00医药费:567.50总计:50.00 + 300.00 + 567.50 = 917.50一笔笔账目,清晰无比地罗列出来,比王翠芬的嘴皮子还快,还准。
这是什么?
楚云飞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这就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倚仗?
王翠芬还在喋喋不休,唾沫星子横飞。
“九百多块!
你知不知道你舅舅一个月工资才多少?
你拿什么还?
你还得起吗?”
“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给我滚出去找工作!
找不回来,晚饭就别想吃了!”
她得意洋洋地看着楚云飞,等着看他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样子。
然而,楚云飞却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姿态依旧平静,但说出的话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
“你算错了。”
三个字,不重,却清晰地打断了王翠芬的咆哮。
王翠芬愣住了。
“什……什么?”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个向来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外甥,竟然敢说她算错了账?
楚云飞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医药费,你多算了三块二。”
他的脑海中,那把算盘清晰地显示着一笔细账。
挂号费:5.00检查费:52.30洗胃费:350.00药费:157.00合计:5***.30王翠芬报的是五百六十七块五毛。
不多不少,正好差了三块两毛钱。
王翠芬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当然记得自己偷偷加了点钱,本想多讹他一笔,反正这个窝囊废胆小怕事,从来不敢看单子。
没想到,竟然被他一口道破!
虽然钱不多,但这种被当场拆穿的羞辱感,让她几乎要抓狂。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恼羞成怒,一把抓起床头的收费单据,捏在手里,却不敢真的递过去对质。
“你个小王八蛋,读了几天书,还敢跟我算账了?
翅膀硬了是不是!”
“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找不到工作,就立马给我滚出去!
我们家不养闲人,更不养白眼狼!”
王翠芬把那碗粥也端了起来,恶狠狠地说:“饭也别吃了!
饿死你这个废物!”
说完,她“砰”地一声摔上门,走了。
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楚云飞缓缓站首了身体。
腹中空空如也,身体虚弱不堪,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首,如同一杆标枪。
他走到桌边,看着那个被王翠芬端走稀粥后留下的碗印,眼神深邃。
一个懦弱到自尽的少年,一个尖酸刻薄的舅妈,一个陌生的时代。
这便是他楚云飞的新战场。
很好。
他低声自语,嘴角竟牵起一丝冷硬的弧度。
那就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