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得如同手术刀,冰冷地切割着深夜的寂静。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陈旧气息,
像尘封多年的阁楼被强行撬开。林默靠在冰冷的椅背上,
指尖无意识地按压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连续十二小时的班耗干了他最后一点精力,
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走廊尽头传来空洞的回音,是某个值班护士疲惫的脚步声,
越来越远,最终被这庞大的、病态的寂静彻底吞没。门被猛地撞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撞在门吸上又弹回。一个女人冲了进来。她像被无形的风暴撕扯过,
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脖颈上,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
她的眼睛——林默第一眼就撞进那双眼睛里——是纯粹的、沸腾的恐惧,瞳孔缩成针尖大小,
疯狂地在眼白中乱颤,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眼眶里迸裂出来。
眼白上蛛网般的血丝狰狞地蔓延开,如同瓷器上碎裂的纹路。“它……它又来了!
”她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才挤出来的,带着濒死野兽的绝望。
她甚至没看林默,目光死死地钉在空无一物的墙壁上,
仿佛那里正上演着只有她能看见的恐怖戏剧。林默瞬间清醒了大半,职业本能压倒疲惫。
他站起身,试图靠近,声音放得极低缓:“陈薇?陈薇女士?看着我,我是林医生,林默。
你安全了,这里是医院。”“安全?”陈薇猛地转过头,
那双被恐惧吞噬的眼睛终于聚焦在他脸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没有安全的地方!
没有!它在看着我……一直都在!”她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单薄的病号服被冷汗浸透,
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架。“谁在看着你?”林默尽量让语气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
“它!画里的那个东西!”陈薇的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胸口剧烈起伏,
“那幅画……荷兰的,很老很老……那个男人!那个戴帽子、穿黑衣服的男人!
”她突然伸出枯瘦如柴的手,冰凉得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来,死死攥住林默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林默感到一阵锐痛,但没有挣脱。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脉搏在皮下的狂跳,像失控的鼓点,敲打着绝望的节拍。“那不是画!
”陈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几乎要划破急诊室凝固的空气,“那是活的!
它想从画布上挤出来!挤出来!钻进我的眼睛!钻进我的脑子!
”她的另一只手痉挛般地抓向自己的眼睛,指甲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几道刺目的红痕。
林默迅速而有力地按住她自残的手,同时用身体微微挡在她和墙壁之间,
切断她疯狂凝视的焦点:“陈薇,听我说!看着我!看着我!这里只有我们!没有画!
什么都没有!”陈薇的身体猛地一僵,狂乱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瞬的凝滞。她急促地喘息着,
目光在林默脸上游移,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她眼中的疯狂稍稍退潮,
露出底下更深沉的、近乎黑洞般的恐惧。她紧紧攥着林默手腕的手微微放松了些,
但依旧冰冷。“林……林医生?”她声音里的尖利褪去,
只剩下沙哑的余烬和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是我。”林默轻轻点头,手腕上的钳制松开了,
留下几道清晰的、微微发白的指痕和隐隐的刺痛。他扶着她颤抖的肩膀,
引导她坐到诊查床上。她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只剩下一层皮囊包裹着恐惧。“告诉我,
发生了什么?”林默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保持着一个既亲近又留有安全距离的位置。
陈薇低着头,双手神经质地绞着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沉默在惨白的灯光下蔓延,
只有她粗重压抑的呼吸声。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她才抬起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恐惧沉淀成一种死寂的绝望。“是那幅画,”她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却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我祖母留下的……挂在我书房墙上。画里是个男人,
十七世纪的荷兰商人,他们说……很值钱。”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可那不是古董,林医生……那是活的坟墓。
”她的肩膀又开始剧烈地抖动:“起初……只是觉得他……在看着我。
不管我在房间的哪个角落,那双眼睛……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都跟着我转。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然后……是梦……每晚都一样的噩梦……”她闭上眼睛,
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
……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填满整个黑暗……然后……然后那个笑……”她骤然睁开眼,
瞳孔里映着林默身后的白墙,
地咧开……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像……像裂开的伤口……”她双手猛地捂住自己的脸,
指缝间溢出破碎的呜咽,
…那笑在爬……爬进我的脑子里……它要……它要把我……笑成碎片……”林默静静地听着,
职业性的冷静分析在脑中高速运转:创伤后应激障碍?分离性身份障碍?强烈的幻觉妄想,
伴随明显的焦虑惊恐发作,指向精神分裂症的可能性很高。那幅画,
很可能只是一个精神崩溃后投射的焦点,一个具象化的恐惧符号。他见过太多类似案例,
内心的疯狂需要一个看得见的“怪物”来承担罪责。“陈薇,”他等她的呜咽稍歇,
才用平缓的语调开口,“那些感受,那些画面,听起来非常可怕。但这里是医院,
是现实世界。那幅画,它只是一件物品,颜料和木头,它无法伤害你。你的感觉,
很大可能是……”“不!你不明白!”陈薇猛地放下手,脸上泪痕交错,
但眼神却再次被一种偏执的火焰点燃,“不是幻觉!我试过!我把它锁进地下室!
用黑布盖了三层!没用!那笑声……它在我耳朵里面笑!冰的……像蛇在爬!
”她的声音又变得尖利起来,“还有……还有照片!”“照片?”林默捕捉到这个突兀的词。
陈薇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身体剧烈一颤。她死死盯着林默,眼神变得极其古怪,
混杂着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
“我……我找到一张老照片……我小时候的……”她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变成一种非人的嘶嘶声,像是毒蛇吐信,冰冷地滑进林默的耳膜,
“……照片里的我……在笑……和画里那个……那个怪物……一模一样!
”林默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一模一样的笑?童年照片?这太荒谬了,
完全不符合妄想形成的逻辑。这更像是一种极度恐惧下产生的认知扭曲,
将自身童年的某个瞬间强行与幻觉中的恐怖形象重叠。
一个危险的信号——她的现实检验能力正在快速崩解。“陈薇,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可信,“人在极度恐惧时,记忆和感知都可能被扭曲。
那张照片……”“扭曲?”陈薇猛地打断他,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
那弧度僵硬而冰冷,完全不像人类的表情。她的声音彻底变了调,低沉、沙哑,
带着一种非人的摩擦感,
带里卡着砂砾:“林医生……你太……干净了……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那是病?
”她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咯咯声,像是骨头在摩擦,
“那是血债……它在找新的宿主……我们家族的血……快被它……喝干了……”“血债?
宿主?”林默皱紧眉头,这些词汇带着浓重的民间迷信色彩。家族?
这似乎超出了单纯的个人妄想范畴。陈薇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脸上那抹僵硬诡异的笑纹丝不动。然后,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眼睛一闭,
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诊查床上,昏厥过去。
急诊室瞬间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嗡鸣和林默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他迅速检查了陈薇的生命体征:呼吸急促但平稳,脉搏偏快。
应该是极度精神***导致的短暂晕厥。他直起身,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
那几道被她指甲掐出的红痕清晰可见,微微刺痛。病房的灯光惨白冰冷,
将他疲惫的身影投在光洁的地砖上。他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
冰冷刺骨的水流冲刷过手腕的伤痕,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血债?宿主?一模一样的笑?
这些碎片化的、充满超自然暗示的话语,像冰锥一样刺入他职业理性的壁垒。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水滴溅在冰冷的金属池壁上。荒谬。
这只能是精神疾病在混乱逻辑下的呓语。他需要更详细的病史,需要联系她的家人,
需要那幅所谓的画作信息……以及那张童年照片。他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
调出陈薇的档案。家庭联系人一栏,只孤零零地填着一个名字:陈薇本人。
紧急联系人:无。社会支持系统评估:极弱。这让他眉头锁得更紧。
他尝试在病历系统中搜索更早的记录,一片空白。这个病人,像是凭空出现在这座城市,
带着一身诡异的恐惧和那个关于古画和微笑的诅咒。林默靠在椅背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深沉的夜色里无声闪烁,映照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上,光怪陆离。
墙上,一幅用于装饰的普通现代抽象画,在昏暗的光线下只剩下模糊的色块轮廓。
疲惫如潮水般再次涌上,眼皮沉重地往下坠。他需要闭一会儿眼,哪怕只有几分钟。
意识像沉入粘稠的沥青,缓慢而滞重。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
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像冰冷的钢丝,猛地刺穿了他混沌的睡意。
“嘶…嘶嘶……”是纸张被缓慢揉捏、摩擦的声音。林默一个激灵,瞬间惊醒。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电脑主机风扇发出的微弱低鸣。
那声音消失了?是梦?他坐直身体,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试图驱散残存的睡意。
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微光,勉强勾勒出办公室家具的轮廓。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四周,最终,
无可避免地落在了对面墙壁上。那里,挂着一幅画。
一幅他从未在意过的、再普通不过的装饰画。
一个戴黑色礼帽、穿着十七世纪荷兰风格深色外套的绅士半身像。背景是幽暗模糊的室内。
画风略显古旧,但线条和色彩都透着廉价复制品的粗糙感。林默的目光,
像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牢牢钉在了画中人的脸上。惨淡的光线下,
那张脸的大部分都陷在礼帽投下的浓重阴影里,模糊不清。只有下巴和嘴唇的部分,
被窗外渗入的一缕微光勉强照亮。那嘴唇……林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那嘴唇……不再是记忆中那种平板、毫无生气的线条。它微微地……向上弯起。
一个极其清晰、极其诡异的弧度。僵硬。冰冷。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恶意。
那绝不是画家的笔触!那弧度如此新鲜,如此突兀,就像刚刚被人用手指,
硬生生地、充满恶意地向上提拉出来!“嘶嘶……”那细微的声音又来了!这一次,
林默听得清清楚楚!它就来自那幅画!来自那刚刚被强行拉起的、弯起的嘴角!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的最深处猛地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四肢百骸一片冰冷僵硬。
他像一尊石雕,死死地钉在椅子上,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无法从那张咧开的、非人的笑脸上移开分毫。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凝固着,
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理性世界。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失去了意义。也许只有几秒,
也许过了几分钟,那诡异的“嘶嘶”声消失了。墙上的画,似乎又恢复了原状。
阴影依旧浓重,嘴唇的位置……光线太暗,他无法确定那弧度是否还在。
是光线变化造成的错觉?是自己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林默猛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的空气呛入肺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踉跄着冲到墙边,“啪”地一声狠狠拍亮了顶灯的开关!刺眼的白光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驱散了所有角落的阴影。墙上那幅画被照得纤毫毕现。画中的绅士,戴着那顶黑色宽檐礼帽,
穿着深色的外套。他的脸依旧大部分藏在帽檐的阴影下,
只能看到紧抿的嘴唇和线条冷硬的下巴。嘴唇……是平的。
一条没有任何弧度的、紧抿的直线。林默死死盯着那嘴唇,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凑得很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冷的画框玻璃。
他仔细地、一寸寸地检查着。颜料平整,毫无新近涂抹或刮擦的痕迹。玻璃画框干净冰冷,
清晰地映照出他自己苍白扭曲的脸。错觉?一定是错觉。
光线、疲劳、被陈薇的疯狂暗示污染了的潜意识……种种因素叠加,制造了这场惊悚的幻觉。
他试图说服自己,但手腕上那几道被陈薇抓出的、隐隐作痛的伤痕,
还有她昏厥前那非人的嘶语——“它在找新的宿主”——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头,
挥之不去。他退后几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文件柜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冷汗浸透了衬衫的后背,黏腻冰冷。他需要证据。他需要打破这个由恐惧和暗示编织的噩梦。
那张照片!陈薇提到的、她童年时挂着和画中人一样笑容的照片!这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
带着一种病态的迫切感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扑到办公桌前,手忙脚乱地打开抽屉翻找。
陈薇入院时换下的私人物品袋,里面只有几件简单的衣物和一个廉价的塑料钱夹。
他粗暴地扯开钱夹,几张零钞和银行卡滑落出来。没有照片。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目光扫过桌面,落在一部屏幕碎裂的老旧手机上——那是陈薇入院时身上唯一的通讯工具,
因为没电,护士随手放在了这里。他立刻抓过充电器,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插了好几次才将接口对准。屏幕亮起,电量标志开始缓慢爬升。
等待充电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办公室里死寂无声,
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墙上挂钟秒针单调的“滴答”声,
每一次跳动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幅画,
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过去。画中人沉默着,
阴影下的面孔带着一种永恒的、令人不安的冷漠。终于,手机电量勉强够开机了。屏幕亮起,
显示出陈薇设置的一张风景壁纸。林默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开相册图标。
相册里的内容少得可怜。一些模糊不清的街景,几张随手拍的食物照片,
还有几张……林默的手指顿住了。那是一些翻拍的旧照片。像素很低,画面发黄,
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照片的主角是一个小女孩,从婴儿时期到大概七八岁的模样。
背景有老式的院落,木质的门槛,糊着旧报纸的土墙。典型的、几十年前的农村风貌。
女孩穿着朴素,甚至有些破旧,但大部分照片里,她都对着镜头笑着,笑容纯真无邪。
林默快速滑动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陈薇所说的那张……在哪里?
他的手指猛地停住。屏幕定格在一张翻拍的照片上。照片里的小女孩大约五六岁,
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明显偏大的碎花上衣,站在一扇掉了漆的木头门框前。光线很暗,
像是黄昏或者阴天,她的脸大部分藏在阴影里,但她的眼睛……正对着镜头。
林默屏住了呼吸,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小女孩在笑。但那绝不是孩子天真烂漫的笑!
那笑容僵硬地挂在她的脸上。嘴角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向两侧拉扯,咧开得异常宽阔,
几乎要触碰到耳根。嘴角的肌肉紧绷着,形成两道深深凹陷的法令纹,像用刀刻上去的。
然而,那双本该盛满笑意的眼睛,却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里面没有任何光亮,
只有一片死寂的、凝固的黑暗。那黑暗深不见底,仿佛吞噬了所有的光,
也吞噬了所有属于孩童的生气。这笑容如此熟悉,
一种跨越时空的、令人作呕的恶意——与他在幻觉中看到的、画中绅士嘴角那抹非人的弧度,
如出一辙!冰冷的寒意像无数细针,瞬间刺穿了林默的皮肤,直透骨髓。
他猛地将手机扔在桌面上,仿佛那是个烧红的烙铁。屏幕朝上,
那张诡异的童年笑脸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咧着嘴,空洞的眼睛穿透屏幕,
直勾勾地“望”着他。幻觉?错觉?眼前这张照片,像一块冰冷的巨石,
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狠狠砸碎了他赖以立足的理性高台。
脑海中尖锐地响起:“……照片里的我……在笑……和画里那个……那个怪物……一模一样!
”“嘶嘶……”极其轻微的声音,如同毒蛇在枯叶上滑行,又一次从墙壁的方向传来!
林默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抬头,视线像受惊的野兽般扫向墙上的画!
画框在惨白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画中绅士的嘴唇……依旧是那条平直的线。
但林默的目光,却死死锁在了画中人的眼睛上!那隐藏在宽檐礼帽浓重阴影下的眼睛部位!
刚才……刚才那里……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光?
像是……眼球在极其缓慢地转动时,极其短暂地、极其偶然地……捕捉到了顶灯的光线?
一股无法抑制的、原始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默。
他再也无法忍受待在这个空间里,被那幅画、那张照片上的笑脸包围!他踉跄着冲出办公室,
几乎是撞开了走廊尽头的安全门,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一头扎进外面冰冷潮湿的夜雾里。
深秋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却无法驱散他体内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漫无目的地在空旷寂静的街头狂奔,肺部***辣地痛,冰冷的空气灌入喉咙。直到力竭,
他才扶着冰冷的金属路灯杆停下,大口喘着粗气,白色的雾气在昏黄的路灯下剧烈翻腾。
他需要答案!必须知道那幅画的来历!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天刚蒙蒙亮,
城市还未完全苏醒。林默顶着一夜未眠的憔悴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出现在市立图书馆古籍文献部那扇沉重的橡木门前。
开门的是位头发花白、戴着厚厚镜片的老管理员,姓吴。他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
疑惑地打量着林默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眼睛。“这么早?查资料?
”吴老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吴老,”林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努力控制着不让它发抖,“我需要查一幅画。可能非常古老,荷兰十七世纪的风格,
画的是一个戴黑色礼帽、穿深色外套的男性半身像。
”他尽可能详细地描述着记忆中画中人的特征,每一个细节都像冰锥刺着他的神经。
吴老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镜,慢悠悠地转身,走向一排排高耸入天花板的木质书架深处。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陈年纸张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霉味。林默焦躁地等待着,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冰冷的木质阅览桌面。过了不知多久,
吴老捧着一本厚重如城砖、封面是深褐色硬皮的大部头回来了。
书脊上用烫金褪色的花体字印着《尼德兰地区艺术遗珍目录1580-1700》。
书页边缘发黑卷曲,散发出一股浓重的历史尘埃的气息。
“荷兰十七世纪……男性肖像……”吴老翻动着脆弱发黄的书页,
纸张发出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哗啦”声,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追随着老人枯槁的手指。终于,吴老的手指停在了一页上。
书页的正中,是一幅黑白的印刷插图。林默的呼吸瞬间停止了。就是它!尽管是黑白印刷,
尽管隔着漫长的岁月和粗糙的印刷工艺,但林默一眼就认了出来!那顶标志性的宽檐礼帽,
那深色的外套,
影下的脸部轮廓……尤其是那紧抿的、平直的嘴唇线条……与他办公室墙上那幅廉价复制品,
以及陈薇描述中那幅可怕的诅咒之源,完全一致!插图下方,
**作者:亨德里克·范·德尔·韦登Hendrik van der Weyden,
生卒年不详,活跃于1635-1655年间,
46cm x 38cm****现存状况:私人收藏信息最后一次更新于1912年。
注:此画作因一系列围绕其发生的离奇死亡事件,
ling Curse或‘噬笑者’The Laughing Devourer。
所有已知拥有者及其密切接触者,均被发现死于非命,且尸体被发现时,
面部均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僵硬的微笑表情,与其画中人物神情高度相似。
最后一次公开记录为1912年,由东方商人陈氏家族购得后,再无公开消息。
**“微笑的诅咒”……“噬笑者”……死于非命……诡异的微笑……陈氏家族!陈薇!
冰冷的文字像淬毒的匕首,每一个字都狠狠扎进林默的眼底,刺穿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鸣:“它在找新的宿主……我们家族的血……快被它喝干了……”吴老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
若有所思地看着林默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这幅画啊……”老人缓缓开口,
声音低沉而缥缈,带着一种讲述古老禁忌的意味,“传说很多……很邪门。
据说作画的颜料里,混入了不该混入的东西……还有那画框的木头,
下那棵百年橡木做的……怨气重得很呐……”他枯瘦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书页上那幅黑白肖像,
“看到这阴影没有?
都说……那不是阴影……是画里那人……活的影子……它在动……”林默猛地合上书,
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格外刺耳。他顾不上吴老惊愕的目光,
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图书馆。外面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
如同巨大的裹尸布悬在头顶。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陈薇登记的住址时,
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车子驶向城市边缘的老旧社区。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的气息。
陈薇租住的是一栋红砖外墙爬满枯萎藤蔓的老式公寓楼,楼道狭窄昏暗,
声控灯大多已经损坏,只有尽头一扇破旧的铁门,如同怪兽的巨口。林默站在门前,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恐惧,敲响了门。门内死寂一片。
他加重了力道。依旧没有回应。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他试着拧动门把手——锁着。
目光扫过门框,在靠近顶端的角落里,他看到一小块颜色略新的水泥印记,形状不规则,
像是曾经安装过什么小装置又被粗暴拆除了。一个被拆掉的猫眼孔?他心头一凛。不再犹豫。
他后退一步,猛地抬脚,狠狠踹向门锁旁边的位置!“砰!”老旧的木门应声而开,
门锁处的木头碎裂开来。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
是浓重的、甜腻的霉味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内脏***般的腥臊气息!光线昏暗,
厚重的窗帘紧闭着,只有门被踹开时透入的一点天光,勉强勾勒出客厅的轮廓。
林默捂住口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摸索着找到墙上的开关,“啪”一声按亮顶灯。
惨白的光线瞬间照亮了客厅的惨状。墙壁……目光所及的所有墙壁上,
都布满了巨大的、狰狞的、深褐色的污渍!它们像某种巨大生物的排泄物,
又像是干涸了无数遍的血迹,层层叠叠,泼洒、流淌、飞溅……覆盖了壁纸原本的颜色,
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霉斑在这些污渍的边缘疯狂滋生,
形成大片大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黑色、绿色绒状物。客厅中央没有沙发,没有茶几,
只有一张孤零零的、破旧的折叠椅,正对着……书房的门。书房的门敞开着,里面一片漆黑,
如同深渊的入口。林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强迫自己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