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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7-19

我是尚书千金,及笄礼上捡了个浑身是血的乞丐。 爹娘嫌他低贱,我却执意救他,

为他治病疗伤。 他失忆了,只记得自己叫“阿夜”,我便让他做我的暗卫。 三年间,

我教他识字读书,他替我挡明枪暗箭。 直到太子来访,见了他竟当场下跪:“陛下,

您怎么在此?” 他恢复记忆,淡漠目光刺穿我心脏:“孤的命很贵,你救得起吗?

” 大婚当日,他率铁骑踏破喜堂,捏碎我凤冠:“骗你三年,换你一族性命,很值。

”---我及笄那日,天光好得不像话。府里锦缎铺地,宾客盈门,香风鬓影间,

连空气都浸着蜜糖般的喧闹。我端着尚书千金该有的端庄笑意,颈项却已僵直,

正欲寻个借口躲懒,后院方向猛地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隐约夹杂着家丁的呵斥。

鬼使神差地,我拎起繁复的裙摆,避开了母亲找寻的目光,循声钻过了月洞门。

冲天的血腥气混着腐臭,蛮横地劈开了前庭的浮华甜腻。几个粗壮婆子正捏着鼻子,

用木棍捅着角落里一团破烂不堪的“东西”。那似乎是个人,蜷缩在泔水桶和残羹冷炙之间,

浑身糊满黑红的血污和泥垢,几乎辨不出形貌。唯有一双眼睛,透过黏结成缕的乱发,

倏地刺向我。没有哀求,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混沌的、濒死的野兽般的空茫,

却带着奇异的刃,割得我心口猛地一抽。“怎么回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绷紧。

一个婆子慌忙回话:“小姐莫近前,腌臜!不知哪儿来的乞儿,竟钻到这儿来冲撞贵气!

这就打发了去!”那木棍又要落下。“住手!”喝止脱口而出。宾客的笑语远远飘来,

衬得这角落愈发死寂。我定了定神,“今日是我生辰,府前见血不祥。

将他……抬去西厢废屋,请个郎中来看看。”婆子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母亲身边得力的刘嬷嬷匆匆赶来,一听缘由,脸就沉了:“小姐心善是好事,

可这等来历不明的贱奴,死便死了,何必玷污府邸?夫人那边……”“娘若问起,我自去说。

”我截断她的话,心头那股莫名的执拗顶了上来,“快去!”废屋尘垢堆积,药味苦得发涩。

郎中清洗了许久,才露出那张年轻却惨白如纸的脸。剑眉深目,鼻梁高挺,若非伤痕交错,

本该是极出色的样貌。他浑身骨头断了几处,最深一道刀伤几乎贯穿胸腹。“能活吗?

”我问。郎中拭着汗:“伤得太重,尽人事听天命罢。”爹娘当晚便动了怒。

父亲斥我糊涂:“一个蝼蚁般的乞儿,也值得你大发善心?平白惹人笑话!

”母亲搂着我劝:“窈窈,你年纪小,不知人心险恶。他若死在你院里,得多晦气?

”我垂着头,指甲掐进掌心,却不肯松口:“人既是我捡回来的,是死是活,我担着。

”三日后的夜半,他竟真的从阎王爷手里挣回一口气。我端着温水进去时,

对上了一双骤然睁开的眼。依旧是黑的,却不再是空茫,而是全然的陌生与警惕,

像寒夜里被惊起的孤狼。“你是谁?”他声音嘶哑得厉害,“我…是谁?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身世、来历,如何受的伤,一概不知。只在痛苦的喘息间隙,

从破碎的记忆里捞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夜……好像…是‘夜’……”“阿夜?

”我试探着叫了一声。他睫羽微颤,沉默着,像是默认了。父亲彻底厌弃了他,

命人将他扔出去。我跪在书房冰凉的青砖上,求了又求。“爹爹,他无处可去,伤也没好全。

我们救了他,总不能看他再去死一次。”“那你待如何?”“让他…给我做个暗卫吧。

”我急急道,“我院里正好缺个护卫!我教他规矩,绝不让他惹事!”父亲最终拂袖而去,

算是默许。于是,阿夜留下了。我教他握笔习字,从《三字经》开始。他学得极快,

那双原本只会僵硬蜷缩或紧握成拳的手,很快便能执笔写出清峻的字体,

甚至超过了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堂弟。我找来兵书策论,他竟也一点即通,偶尔抬眼看向我时,

眸底深处有我看不懂的幽邃流光闪过。更多时候,他沉默地隐在暗处,像一道真正的影子。

我习琴,他在廊下擦拭我送他的那把短刃;我赏花,他立于墙角的阴影里,

目光警惕地扫过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我赴宴归来,

马车帘外是他骑着驽马不远不近跟随的身影。一次春猎,林间突遇冷箭,直扑我面门。

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猛地将我扑下马背。箭簇深深扎进他臂膀,血瞬间洇透黑衣。

他哼都未哼一声,反手拔出箭矢,刃尖精准没入放冷箭者的咽喉。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杀人,

眼神冷冽如数九寒冰,动作利落得令人心颤。他挡过泼向我的毒茶,

揪出过我首饰盒里淬了毒的珠钗,也曾在深夜,将意图潜入我香闺的登徒子手脚尽数打断,

扔出府墙。三年光阴如水漫过。我从懵懂少女成了京中颇有才名的尚书千金,

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门槛。他始终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暗卫阿夜,身形愈发挺拔,

气质愈发沉静,偶尔立于庭中,竟让满园芳菲都失了颜色。有时我会错觉,他看我的眼神里,

藏着些什么极深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护卫对主上的忠诚。可我触碰不到。我们之间,

隔着那场遗忘的鸿沟,也隔着身份的天堑。直到太子殿下驾临。

那日太子是来与我父亲商议政务的,路过我院子,一时兴起进来讨杯茶喝。

我正与阿夜在亭中下棋,阿夜执黑,落子奇诡,我已露败象。太子笑着走近,

目光随意掠过棋盘,赞了句:“好凌厉的棋风!”阿夜闻声,依礼起身,垂首退至一侧。

太子的视线随之落在他脸上,笑意蓦地僵住。手中的玉骨扇“啪”一声掉在石桌上,

碎裂声响刺耳。庭中霎时静得可怕。我愕然抬头,看见太子殿下那张总是雍容含笑的脸,

此刻血色尽褪,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急剧收缩。他死死盯着阿夜,

像是看到了九幽之下的鬼神。下一瞬,他竟踉跄着扑上前,在满院侍女家丁惊恐的注视下,

猛地撩起袍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

您、您怎么会在此处?!”风停了,蝉噤声,连时光都仿佛凝固。

我手中的白玉棋子脱力滑落,“嗒”地一声轻响,滚入石桌下的草丛。陛下?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神魂俱震。我僵硬地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阿夜——不,

此刻或许不能再叫他阿夜。他站在那里,方才面对太子猝然下跪的惊惶失措已如潮水般褪去,

那张三年来看惯了的、时而沉静时而温顺的脸,像是骤然覆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

依旧是那副眉眼,却再无一丝一毫我熟悉的痕迹。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空茫,不再是警惕,

甚至没有了偶尔流露的、让我心悸的复杂情愫,只剩下一种至高无上的、俯视蝼蚁般的淡漠。

他微微垂着眼,看着跪在脚边抖如筛糠的太子,并未立刻开口。那种沉默本身,

就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威压。太子似乎被这沉默吓破了胆,竟以头触地,带着哭腔:“陛下!

臣…臣僭越!臣万死!只是您失踪三年,朝中……臣等……”他终于动了。眼睫缓缓抬起,

那漠然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太子,并未让他起身,反而越过他,落在了我的脸上。这一眼,

像腊月里最刺骨的冰锥,瞬间扎穿我的心脏,冻凝了我奔流的血液。我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依旧是那把嗓音,三年来,

曾低哑地唤我“小姐”,曾沉稳地禀报“无事”,

也曾在我病榻前压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可此刻,那声音里浸透了冰冷的陌生,

每一个字都带着皇家独有的、不容置喙的威严与疏离。“孤的命,”他缓缓开口,语调平直,

却字字千钧,砸得我耳膜嗡鸣,“很贵。”他顿了顿,目光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我眼中。

“你救得起吗?”世界在我眼前轰然坍塌,碎裂成无数片尖锐的渣滓,反复切割着我的认知。

陛下?孤?那个蜷缩在泔水桶边奄奄一息的乞儿?

那个为我挡箭、教我策论、会在月下默默听我絮叨心事的阿夜?

荒谬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父亲闻讯连滚爬爬地赶来,面无人色地跪倒一片,

语无伦次地请罪。整个尚书府在顷刻之间天翻地覆,奴仆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他被簇拥着离去,明黄的仪仗很快包围了他。我再没能靠近一步,

甚至没能再得到他一个回眸。他留给我的,只有那句锥心刺骨的诘问,

和一道彻底将他与我隔开的天堑。宫里来了人,客套而冰冷地传达了陛下的“谢意”,

赏赐下来的金银绫罗堆满了厅堂,璀璨夺目,却像是一座无声的坟,

埋葬了我那三年自以为是的救赎与情愫。父亲战战兢兢,母亲以泪洗面,

府中终日笼罩着惶惶不可终日的阴云。而我,像是被抽走了魂灵,

整日坐在那日与他下棋的亭中,看着那局未尽的残棋。他不是我的阿夜了。他是皇帝。

是那个铁血手腕、年少登基、却在三年前一场宫变中下落不明的天子。如今他回来了,

带着血雨腥风而归,以雷霆之势清洗朝堂。尚书府救驾有功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蔓延,

就被更大的恐惧取代。新帝性情莫测,谁也不知道那三年的“微贱”经历,

是他不愿提及的逆鳞。我们救了他,却也见证了他最不堪的过去。很快,一纸婚书下达。

不是给我这个“救命恩人”的。是给镇国公的嫡孙女,那位素有贤名的林小姐。同时,

我被指婚给太子,成了未来储君的侧妃。圣旨措辞典雅,恩宠浩荡。父亲叩谢皇恩时,

后背的官袍都被冷汗浸透。这是帝王术。将尚书府与太子捆绑,既是施恩,也是钳制。而我,

成了其中一枚最关键的棋子。无人问过我是否愿意。就像无人敢去质问皇帝,

为何如此对待拼死救他性命的恩人。大婚之日来得极快。满府的红绸刺得人眼睛发疼。

凤冠霞帔加身,沉重得几乎要将我纤细的颈项压断。铜镜里的新娘,面白如纸,

唇上点的胭脂,红得像血。喜乐喧天,盖头落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生活了多年的府邸。

亭台楼阁,一草一木,都浸满了另一个人的影子。而今,都要被碾碎了。花轿摇摇晃晃,

行至半途,外界喧天的喜乐猛地被一种更加恐怖的声音撕裂——铁蹄踏碎青石街面,

如惊雷滚滚而来!惊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瞬间炸开!轿子被狠狠掼在地上,

我整个人向前扑去,凤冠重重撞在轿壁上,珠翠乱晃。轿帘被人粗暴地一把扯下!

刺目的天光混着血色涌入,我惊恐地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他高踞于骏马之上,

一身玄色铁甲,染着血,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身后是黑压压的铁骑,

肃杀之气逼得人无法呼吸。尚书府送亲的队伍早已人仰马翻,狼狈不堪。他缓缓抬手,

四周的厮杀声顷刻静止。然后,他俯下身,冰凉的指尖带着血腥气,捏住我的下颌,

迫使狼狈跌在轿中的我抬起头。“孤说过,”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一切杂音,

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你的救命之恩,孤,记得。”下一秒,他另一只手猛地探来,

并非触碰我,而是精准地抓住我头上那顶象征荣耀与未来的赤金凤冠!五指收拢。

“咔嚓——”精美的珠翠、繁复的金丝,在他掌心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化为齑粉,

混合着冰冷的宝石碎屑,从他指缝间簌簌而落。他松开手,金粉玉屑混着一点不知是谁的血,

飘散在风中。他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眼底没有半分波动,只有一片碾碎一切的冷酷。

“骗你三年,”他的声音,似判决,最终落下,“换你一族性命,很值。”铁甲寒光刺目,

他勒转马头,再无留恋。身后,如狼似虎的士兵扑向面如死灰的父兄。

母亲的哭声、家丁的哀嚎、兵刃刺入血肉的闷响……所有声音交织成一片,

在我彻底黑暗下去的世界里,轰然回荡。最后清晰的,只有他绝尘而去时,

那抹冰冷坚硬的背影。和那句彻骨的话。值吗?价值连城的三载,换她全族覆灭的结局。

凤冠碎屑硌在掌心,锐利如刀,却不及他言语万分之一残忍。血雾弥漫间,

喜乐早已变调为送葬的哀曲。那冰凉的碎屑硌在掌心,锐利地刺入皮肉,

细微的痛感却远不及他话语万分之一残忍。血雾弥漫开来,将眼前的世界染成一片猩红。

喜乐早已变调,成了送葬的哀曲,撕心裂肺。铁蹄并未因尚书府的溃败而停歇,

甲胄碰撞声、刀刃劈砍声、垂死***声……所有声音混杂着冲入耳膜,

搅得我头颅几乎要炸开。我瘫坐在倾覆的花轿残骸里,繁复的嫁衣被撕扯开一道口子,

冷风裹挟着血腥气灌进来,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爹——娘——”一声凄厉的哭喊自我喉中挤出,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

我看见父亲官帽滚落,被一只铁靴无情踩碎,花白的头发散乱,

被反剪着双臂粗暴地按压在地上,昔日威严尽失,只剩徒劳的挣扎和绝望的喘息。

母亲发髻散乱,珠钗跌落泥泞,她想扑向我,却被兵士毫不留情地推搡开,跌倒在地,

哀哀的哭声被周围的喊杀声吞没。兄长…我甚至没看清兄长在何处,

只看到一抹熟悉的衣角被纷乱的人群踩踏。这不是救驾有功应有的赏赐,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他蛰伏三年,等的就是这一刻?将见证过他最狼狈模样的人,

连同可能存在的隐患,连根拔起?“为什么……”我喃喃着,指甲深深抠进轿壁的木屑里,

血混着金粉,黏腻一片。无人回答。只有冰冷的刀锋映出我惨白如鬼的脸。

一群兵士朝我走来,眼神漠然,如同对待一件待处理的货物。

他们毫不怜惜地将我从轿中拖出,嫁衣的裙摆被撕裂,发出刺耳的声响。我挣扎着,

目光死死盯向那高踞马上的身影。他正微微侧头,听着身旁副将的禀报,

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甚至没有朝这片血腥的混乱投来一瞥。仿佛脚下不是他恩人的府邸,

眼前不是曾与他朝夕相处三年的人。“陛下!陛下开恩!”父亲嘶哑的求饶声穿透喧嚣,

“小女无辜!她什么都不知道!陛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被一记重击打断。

那马上的身影似乎终于被惊动,缓缓转过头。目光掠过哀求的父亲,掠过涕泪交加的母亲,

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如同在看路边被车辙碾过的杂草,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的冷漠。“无辜?”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

却奇异地压下了所有嘈杂,“尚书林崇,结党营私,勾结太子,意图不轨。证据确凿。

林氏满门,何来无辜?”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我的心脏。结党营私?

勾结太子?那场仓促的、如同羞辱般的指婚……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圈套。他早已布好棋局,

只等收网。而我,我们全家,甚至太子,都是他棋盘上待宰的棋子!恨意如同毒藤,

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撑裂我的胸膛。“你利用我……”我声音颤抖,

却带着淬毒般的尖利,“你早就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三年……全是假的!

”他终于正眼看向我,眼底却无一丝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幽寒。“真假重要吗?”他反问,

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孤给了你三年幻梦,如今收回,很公平。”公平?好一个公平!

我猛地向前冲去,却被兵士死死按住肩膀,动弹不得。只能赤红着眼,

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萧夜!你不得好死!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永堕阿鼻,孤家寡人,

永世不得——”一块破布猛地塞入了我的口中,堵住了我所有未尽的诅咒和哭嚎。

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他看着我最后的挣扎,

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那或许不是笑,

而是彻底碾碎猎物后,一丝冰冷的满意。他不再看我,勒转马头。“押入诏狱,候审。

”冰冷的命令落下,宣判了我们的结局。我被粗暴地拖行着,

离开这片曾经承载了我所有欢笑与憧憬,如今却已成炼狱的府邸。

碎石划破了我的膝盖和手心,嫁衣褴褛,沾满污泥和血污。最后映入眼帘的,

是尚书府冲天的火光,吞噬了亭台楼阁,也吞噬了我那可笑可怜的三年。诏狱的石室,

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血腥气和绝望的味道。没有窗户,

只有头顶一个小小的通气孔,漏下一点微弱的光线。我被扔在冰冷的稻草上,

铁镣铐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嘴里的破布被取走了,我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蜷缩着,

像一只被撕碎了翅膀的蝶。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哐当作响。

一个人影被推了进来,重重摔在我面前。是太子。他同样衣衫褴褛,满脸血污,

往日雍容气度荡然无存。他抬起头,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恨意。

“是你!都是你们林家害了我!”他猛地扑过来,却被脚镣绊倒,只能徒劳地用手抓向我,

“若不是你捡回那个祸害!若不是你们林家妄图攀附!孤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我麻木地看着他癫狂的模样,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攀附?是啊,我们林家,包括我,

何尝不是存了攀附之心?若当初捡他回来,只是纯粹怜悯,毫无权衡利弊,今日结局,

是否会不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淹没。不会的。他是皇帝。帝王心术,

岂容他人窥见弱点?那三年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太子的咒骂哭嚎渐渐变成了无力的呜咽,

最后也归于死寂。我们像两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

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不知又过了多久,铁门再次打开。几名狱卒走了进来,

面无表情地将太子拖了出去。他惊恐地挣扎着,求饶声、哭喊声越来越远,

最终消失在地牢深处。然后,轮到了我。我被拖出牢房,经过漫长的、散发着恶臭的甬道。

两旁的牢房里,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带着麻木或疯狂。最终,

我被带到一个稍显“干净”的刑室。没有琳琅满目的刑具,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玄衣墨冠,身姿挺拔,正是新帝萧夜。

他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擦拭着修长的手指,仿佛刚刚触碰了什么脏东西。

刑室里火把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显得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愈发深邃难测。

狱卒松开我,沉默地退到远处。我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连抬头看他的力气都几乎耗尽。

他擦完了手,将丝帕随意扔在桌上,目光这才落在我身上。从上到下,

缓慢地审视着我狼狈不堪的模样,破烂的嫁衣,散乱的头发,污浊的脸颊。

那目光里没有快意,没有怜悯,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残存的价值。“恨孤吗?”他忽然开口,

声音在空旷的刑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寒冷。我动了动干裂的嘴唇,

发出沙哑的声音:“……恨不得食你肉,寝你皮。”他闻言,竟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声短促而冰冷,不带丝毫温度。“很好。”他说,“恨,能让你活得久一点。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为什么不杀了我?斩草除根,

不是陛下一贯的作风吗?”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近我,玄色的靴子停在我眼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孤改主意了。”他缓缓蹲下身,

冰凉的指尖再次挑起我的下颌,迫使我仰视他。这一次,他的指尖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

却比之前的血腥气更令人作呕。“死太容易了。”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

如同恶魔低语,“活着,才能慢慢赎罪。”“我何罪之有?!”我几乎咬碎牙齿。“罪在,

”他凑近了些,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来战栗的寒意,“让孤做了三年低贱的乞丐。

”“罪在,”他的声音更冷,“让孤差点忘了,是谁该被踩在脚下。”“罪在,

”他指尖用力,掐得我下颌生疼,“让孤觉得,你这张脸,偶尔还有几分趣味。”他松开手,

站起身,恢复了那副睥睨天下的冷漠姿态。“林氏谋逆,罪证确凿,满门抄斩。

”他冰冷地宣判,“太子同罪,废黜赐死。”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虽然早已料到,

亲耳听见,仍是剜心之痛。“至于你,”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我,

像是在思考如何处理一件废品,“既然曾是孤的‘恩人’,孤便格外开恩。”“削发为尼,

永锢皇陵。用你的余生,替你的家族,也替孤……”他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赎清那三年的‘罪孽’。”说完,他不再多看我一眼,转身离去。玄衣拂过门槛,

消失在外面的光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我瘫在冰冷的地面上,

整个世界只剩下他最后那句话,在空荡的刑室里反复回响。赎罪?原来我救他,是罪。护他,

是罪。那一点点不该萌动的情愫,是罪无可赦。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和啃噬骨髓的恨意。几个嬷嬷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剥掉我身上残破的嫁衣,

换上一套粗糙的灰色麻布僧袍。然后,一把冰冷的剪刀贴上了我的头皮。缕缕青丝飘落在地,

如同我凋零的人生。我被押上马车,不知行了多久,来到一片荒凉的山岭。

巨大的陵寝依山而建,森严肃穆,远处有士兵把守。

一座小小的、破旧的尼庵孤零零地立在陵区入口,像一座华丽的坟墓前的守墓石。

庵门在我身后沉重关闭,落锁声清脆刺耳。皇陵的风四季凛冽,卷着沙石,

拍打着庵堂破旧的窗纸。日复一日,青灯古佛,粗茶淡饭。白天做着无尽的苦役,清扫陵道,

擦拭石碑。夜晚蜷缩在冰冷的蒲团上,听着山风呼啸,如同冤魂的哭泣。身体很快衰败下去,

手上的冻疮溃烂了又愈合,愈合了又溃烂。心却在那日复一日的折磨和恨意淬炼中,

变得如同庵堂里的石头,又冷又硬。偶尔会有京城的消息辗转传来。新帝手段酷烈,

清洗朝堂,政局焕然一新。镇国公小姐入主中宫,帝后和睦。………每一个消息,

都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早已麻木的神经。我活着,如同行尸走肉,

却又异常清醒地活着。靠着恨意活着。他说恨能让我活得久一点。他说对了。那年深秋,

皇陵来了贵人祭奠。守卫骤然增多,尼庵被勒令紧闭门户,不得出声。我跪在佛堂前,

听着外面传来的仪仗威严的脚步声,以及那个……我刻入骨髓的、冰冷的声音。

他似乎在询问陵寝事宜,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是害怕,而是恨毒。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几乎掐出血来。脚步声渐近,

竟似乎在庵堂外停顿了片刻。一道目光,仿佛穿透了薄薄的门板,落在我背上。我僵硬着,

梗着脖子,没有回头。许久,那目光移开了。脚步声再次响起,缓缓远去。

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我才猛地松一口气,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僧袍。隔日,

庵里来了一个面生的老内监,说是奉旨前来查看皇陵供奉。

他目光扫过跪地迎接的我们几个罪尼,最后落在我身上。“你,”他尖着嗓子,“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头。老内监仔细看了我半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怜悯,

又似是叹息。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傍晚,一个小沙弥悄悄塞给我一个冰冷的油纸包。

我回到冰冷的住处,打开。里面是几块精致的、已经冷掉的点心。

还有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药丸。点心下,压着一张极小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活下去。”字迹潦草,却隐隐透着一丝熟悉的劲骨。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这字迹……像极了三年前,废屋里,那个重伤初愈的少年,在我递去的宣纸上,

歪歪扭扭写下的第一个字时的笔锋。虽然后来他的字愈发端正峻峭,

但那起笔的力道和习惯……我猛地攥紧了那枚药丸,冰冷的触感***着掌心。活下去?是啊。

活下去。仇恨在我枯死的心里,燃起一点幽暗的火星。萧夜,你让我活着赎罪。好。

那我就活着。活着看你江山永固,看你帝后情深,看你这用鲜血和白骨堆砌的太平盛世,

究竟能延续到几时!皇陵的风依旧呼啸,吹得庵堂破旧的窗户啪啪作响。

我吞下那枚不知是解药还是毒药的药丸,将那张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火光跳跃在我死水般的眼眸里,映出一丝冰冷而诡异的光亮。这场戏,还没有完。皇陵的风,

一年比一年冷。那枚黑色药丸并未立刻带来什么变化,只是心口那点被绝望冻僵的麻木,

似乎被撬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夜里咳得撕心裂肺时,不再只觉得是熬日子等死,

反而生出一点扭曲的韧劲——偏要喘过这口气,偏要再看一眼明天的太阳,看他萧夜的江山,

是否真如铁桶一般。送点心的小沙弥再也没出现过。那老内监也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再无踪迹。仿佛那夜的插曲,只是我濒临疯狂前的一场幻觉。但我记住了那笔迹。

在清扫陵道时,用枯枝在沙土上一遍遍勾勒;在昏暗的油灯下,

用指尖在冰冷的蒲团上反复摹写。那起笔的顿挫,转锋的决绝,像一枚烧红的烙印,

刻进我日益模糊的记忆里。除了恨,我总算有了点别的东西可想。庵里的日子是凝固的死水。

老尼姑们早已被岁月和孤寂磨没了脾性,如同会走动的石头。新来的罪妇也有,

大多熬不过一两个冬天,不是病死了,就是自己寻了短见。尸首被草席一卷,

扔去后山乱葬岗,很快被野狗啃得干干净净。我渐渐成了庵里资历最老的“罪尼”。

手上的冻疮结了厚厚的痂,变成深紫色的硬壳。腰背因常年弯腰劳作,佝偻得像是老妪。

只有偶尔在陵前深潭汲水时,瞥见水里那个灰衣秃头、形销骨立的倒影,

眼底那簇幽暗的火光还会跳动一下,提醒着我,林窈还没死透。消息并非完全隔绝。

每年总有几拨兵士换防,那些粗鄙汉子在陵外喝酒赌钱,嗓门大得能掀翻屋顶。

他们的唾骂抱怨、吹嘘显摆,顺着风,断断续续飘进庵墙。“……妈的,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守个死人骨头,晦气!” “知足吧!京里才叫乱!陛下又清洗了一批,

菜市口的血就没干过!” “听说北边也不安生……那位……啧,手段太狠,

惹得天怒人怨……” “嘘!不要脑袋了!喝酒喝酒!”只言片语,

拼凑出外界风云变幻的轮廓。他果然还是那个暴戾的君王。铁腕统治,血洗不断。

北边……北边是镇国公的势力范围,竟也不安生了吗?帝后和睦?听起来像个笑话。

心底那点幽火,烧得隐隐快意。又是一个祭陵的日子。规模比上次更大,仪仗煊赫,

守卫森严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我们被提前驱赶到最偏僻的侧殿跪着,

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不准抬头,不准出声。沉重的脚步声,衮服摩擦的窸窣声,

空气中弥漫开浓郁的龙涎香。他来了。隔着一道殿门,我能想象出他冷漠的眉眼,

睥睨众生的姿态。祭祀的祷文冗长而刻板。风吹过殿宇,带来他清晰却毫无温度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金砖上。一切按部就班。就在我以为即将结束时,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猛地打破了肃穆。是跟在他身后的一位老臣,咳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

死寂。可怕的死寂弥漫开来。伴驾失仪,是大罪。我听见自己枯槁的心脏,

在胸腔里迟钝地跳了一下。“拖下去。”他的声音响起,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没有被打断的不悦,只是平淡地陈述一个处理废品的决定。“陛下饶命!

陛下——”老臣的求饶声戛然而止,似乎被堵住了嘴,迅速拖远。殿外只剩下风声,

和更令人窒息的寂静。我伏在地上,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看啊,

这就是你效忠的君王。这就是你统治的天下。冷酷,暴戾,没有一丝人性。脚步声再次响起,

竟是朝着侧殿而来!我的心猛地揪紧。殿门被推开,光线涌入,勾勒出一个修长冷硬的轮廓。

他停在门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地上匍匐的灰色身影。

我能感觉到那目光在我背上停顿了一瞬。或许是因为我过于削瘦的骨架,

或许是因为那瞬间我未能完全抑制的、细微的颤抖。“皇陵清苦,”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

却足以让殿内每一个噤若寒蝉的人听清,“看来并未能让尔等涤净罪孽。”无人敢应声。

“既如此,”他顿了顿,像是忽然兴起,“换个法子赎罪吧。”我的指尖猛地抠紧了地砖。

“听闻北疆战事吃紧,军中正缺浆洗缝补的奴役。”他的声音轻描淡写,却带着致命的寒意,

“将这些罪妇,充入军中,为将士们尽一份心力。”如同平地惊雷,

我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充入军营为奴!那比皇陵更是炼狱!

等待我们的将是比死亡更不堪的屈辱!几个年轻些的罪妇已经抑制不住地发出呜咽。

他却仿佛很满意这效果,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能为我大靖将士效力,

是你们的造化。”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浓郁的龙涎香气渐渐消散,

留下满殿的绝望和死寂。我被粗鲁地拖起来,推搡着和其他面如死灰的罪妇一起,

塞进一辆密不透风的囚车。车轮滚滚,驶离了囚禁我数年的皇陵。没有看向窗外,我知道,

通往的绝非新生,而是更深的地狱。北疆的风沙,刮在脸上像刀子。军营里的日子,

是皇陵也无法比拟的噩梦。无休止的劳作,洗刷堆积如山的、带着血污和汗臭的衣物,

缝补破损的旗帜和营帐。动辄打骂,食物粗粝得难以下咽,夜里挤在肮脏腥臭的帐篷角落,

听着外面士兵的狂笑和巡夜的梆子声,时刻担心会有粗暴的手伸进来。同来的罪妇,

很快病的病,死的死。有的甚至不堪受辱,偷偷找了根绳子了结了自己。我咬着牙熬。

手上的痂磨破了又结,结成更厚的茧。胃痛得像有刀子在绞,吐出血丝,

也强忍着咽下更糙硬的饼子。我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死得如此毫无价值。

我变得比在皇陵时更沉默,更不起眼,像一块真正逆来顺受的石头。

连监管的兵卒都渐渐对我失去了“兴趣”,认为我是个闷葫芦,打骂都懒得浪费力气。

只有我自己知道,胸腔里那点恨意的火,被北疆的风沙吹得非但未灭,反而愈烧愈烈,

几乎要将我的五脏六腑都灼成灰烬。偶尔,能从士兵的闲聊中捕捉到外界的信息。“嘿,

听说了吗?京城又来旨意了,催得真紧!” “妈的,狄人凶悍,哪是那么好打的?

陛下这是要……” “嘘!别乱说!不过……粮草好像有点跟不上了……” “啧,

那位爷可不管这些,只要结果……”粮草?催战?我的心猛地一动。又是一个深夜,

我借着修补营帐的油灯微光,偷偷将白日里捡到的、被丢弃的残破地图碎片,一点点拼凑,

用烧黑的木炭,在破布上记下偶尔听来的地名和路线。我不知道这有什么用。或许毫无意义。

但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不被这无边的绝望吞噬。机会来得毫无征兆。那夜,

军营突然炸了锅!喊杀声四起,火光冲天!“狄人偷袭!狄人偷袭了!”营地彻底大乱。

战马嘶鸣,兵刃碰撞,惨叫声不绝于耳。我们这些奴役被惊惶的兵士驱赶着,

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混乱中,我被人流冲撞,绊倒在地。眼看就要被乱蹄踩踏,

一只有力的手猛地将我拽起,拖向一旁堆放杂物的阴影里。我惊魂未定,

抬头对上一张涂满油彩、看不清面容的脸。只有一双眼睛,在火光映照下,锐利如鹰隼。

他不是营里的士兵打扮!他塞给我一个冰冷沉重的小小令牌,语速极快,

声音压得极低:“往东五里,河边枯柳下有马!快走!”说完,他猛地将我推入更深的黑暗,

转身拔刀,迎向了冲来的狄人骑兵。我握着那枚刻着诡异纹路的令牌,心脏狂跳,

几乎要撞出胸腔。没有时间思考!求生的本能和积压已久的恨意瞬间爆发!

我借着混乱和阴影的掩护,朝着东面拼命跑去!耳边是呼啸的箭矢和喊杀声,

背后是冲天的火光,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不知道跑了多久,肺叶如同烧灼般疼痛,

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终于,听到了潺潺水声!月光下,一棵枯死的柳树歪斜在河边,

树下果然拴着一匹瘦马!我冲过去,手忙脚乱地解缰绳,心跳如擂鼓。就在此时,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怒吼:“站住!那个逃奴!”追兵来了!我肝胆俱裂,

拼命爬上马背,一抖缰绳!瘦马嘶鸣一声,扬蹄狂奔!箭矢嗖嗖地从耳边擦过!我伏低身子,

死死抱住马颈,任凭冰冷的夜风刮过耳畔!不能被抓回去!绝对不能!

前方出现一片黑黢黢的密林!我毫不犹豫地催马冲了进去!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

留下***辣的疼。身后的追骂声和马蹄声被茂密的树林阻挡,渐渐远去。我不敢停歇,

拼命催打着瘦马,在漆黑的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马儿累得口吐白沫,再也跑不动,我才敢停下来,瘫软在地,浑身如同散架。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我摊开掌心,那枚冰冷的令牌静静躺着,纹路古朴,

中间刻着一个篆体的“影”字。不是军营的制式。不是官家的东西。

那个在混乱中帮我的人……是谁?东方的天际,朝霞如血,染红了半个天空。

我紧紧攥住令牌,粗糙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萧夜,你看到了吗?我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你的债,我一笔一笔,都记着。河水冰冷刺骨,我趴在岸边,咳出呛进去的泥水,

肺叶如同风箱般拉扯着疼痛。那匹瘦马倒在不远处,口鼻溢着白沫,已然力竭而亡。

阳光彻底驱散晨雾,林间鸟鸣清脆,却更衬出这荒郊野岭的死寂。我挣扎着坐起,浑身湿透,

僧袍褴褛,冻得牙齿咯咯作响。掌心那枚“影”字令牌被握得温热,

是这彻骨寒冷中唯一的实在。是谁?为何救我?那混乱中的一眼,那双锐利的眼,毫无缘由。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疑窦。我必须离开这里,立刻。追兵或许还在搜寻,军营发现逃奴,

绝不会善罢甘休。我剥下死去兵士的外衣和靴子,套在自己身上,

宽大的衣服空落落地挂在我枯瘦的身架上。用泥土胡乱抹了脸,扯下僧帽,

露出才长出青茬的头皮,更像一个狼狈逃窜的小兵。辨不清方向,

只凭着直觉往远离河流、地势渐高的地方走。饿了嚼草根,渴了饮露水,

夜晚蜷缩在岩石缝隙里,听着远方的狼嚎,握紧那枚令牌,不敢合眼。第三日,我几乎虚脱,

终于看到山脚下缕缕炊烟。是一个极小的村落,不过十几户人家。我不敢贸然进去,

躲在树林里观察良久,直到看到一个老妇人独自背着柴捆走向村尾的茅屋。我踌躇再三,

压下所有的恐惧和屈辱,趁她开门时,踉跄着扑了过去,跌倒在院门口。老妇人吓了一跳,

警惕地看着我。“婆婆……行行好……”我抬起污浊的脸,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给口水喝……我……我从北边逃难来的……家里人都没了……”我挤出几滴眼泪,

扮演一个家破人亡、惊惶失措的流民。这并不难,我本就是。老妇人眼神里的警惕稍褪,

叹了口气:“造孽哦……进来吧。”她给了我水和一块硬邦邦的麸饼,问我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