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 年的夏夜,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乌云像浸了墨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闽东海岸的上空,连海风都带着焦躁的热气,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
村头的晒谷场上挤满了人,火把和马灯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照亮一张张或愤怒或麻木的脸。
24 岁的林秀兰缩在人群后面,手里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晒谷场中央的高台上。
那里绑着几个被称为 “牛鬼蛇神” 的人,低着头站在刺眼的灯光下,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的心揪成了一团。
陈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领口被扯得歪斜,嘴角带着血迹。
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肩胛骨因为过度拉扯而高高突起。
尽管如此,他依旧挺首着脊梁,倔强地昂着头,眼神里没有丝毫屈服。
“打倒投机倒把分子陈默!”
台上的队长拿着铁皮喇叭,声嘶力竭地喊着口号。
台下立刻响起一片附和的呼喊声,震得秀兰耳膜嗡嗡作响。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秀兰的母亲生了急病,需要用钱买药,队里的工分一时半会儿兑不了现。
秀兰急得没办法,只好把攒了半年的海蛎干偷偷拿到邻村去卖,想换点钱给母亲治病。
没想到刚交易完就被巡逻队抓住了,说她搞投机倒把,要带她去批斗。
就在这时,陈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在了秀兰面前,说海蛎干是他让秀兰去卖的,钱也是他要借的。
巡逻队的人本来就看这个上海来的知青不顺眼,正好顺水推舟,把陈默一起抓了起来,罪名也从简单的投机倒把变成了 “教唆贫下中农搞资本主义”。
“陈默!
你老实交代!
是不是你指使林秀兰倒卖集体财产的?”
队长拿着皮带,指着陈默的鼻子质问。
皮带扣在灯光下闪着寒光,让秀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陈默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队长:“我没有指使谁,海蛎干是秀兰自己的劳动成果,她有权利处理自己的东西。”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晒谷场,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
“还敢狡辩!”
队长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地扬起皮带,狠狠地抽在陈默身上。
清脆的抽打声在夜空中回荡,听得秀兰心都揪紧了。
陈默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依旧没有低下头。
血珠从衬衫的破口处渗出来,在灯光下格外刺眼。
“打倒顽固不化的反革命分子!”
台下有人开始喊口号,气氛再次变得狂热起来。
秀兰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冲上去拦住队长,想告诉大家事情的真相,可她的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迈不开步子。
她知道,在这样的场合,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批斗会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首到乌云开始下雨才草草结束。
陈默和其他 “牛鬼蛇神” 被卫兵押着往村尾的仓库走去,那是临时关押他们的地方。
秀兰看着陈默踉跄的背影,鲜血在泥泞的小路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生疼。
秀兰没有回家,而是跟在卫兵后面,远远地看着他们把陈默推进仓库,锁上大门才离开。
她躲在仓库对面的榕树后面,看着仓库的窗户里透出微弱的灯光,心里像被猫爪挠一样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渐小了。
秀兰看到卫兵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才鼓起勇气从榕树后面走出来。
她悄悄走到仓库门口,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只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咳嗽声。
“陈默?
你在里面吗?”
秀兰压低声音,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的呼吸声顿了一下,然后传来陈默沙哑的声音:“秀兰?
你怎么还没走?”
“我…… 我来看看你。”
秀兰的声音哽咽着,“你怎么样了?
伤得重不重?”
“我没事,皮外伤而己。”
陈默的声音故作轻松,但秀兰能听出他强忍着疼痛,“你快回家吧,这里不安全。”
“我不放心你。”
秀兰咬着嘴唇,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他们打你打得很狠……这点疼算什么。”
陈默轻笑了一声,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你放心,我耐打。
倒是你,你妈怎么样了?
药买到了吗?”
听到陈默这个时候还在关心自己的母亲,秀兰的心里既温暖又愧疚:“买到了,谢谢你。”
她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自责,“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不关你的事。”
陈默打断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