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别怕，到家了。”
我耳边响起了一种温和又带有暗示的声音。
我眼皮动了，没睁开。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高级香薰和消毒水的味道，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我的记忆里。
就是这个味道。
我死的时候，精神病院里也是这个味道。
“国盛，你看这孩子，是不是吓坏了？在乡下待了十八年，突然回到我们家，肯定不适应。”说话的徐曼丽，是我的亲妈。哦不，是这具身体的亲妈。
“慢慢来吧。”好像低沉的男声响起，是江国盛，我的亲爸。他的语气里没什么感情，就像在谈论话题。
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水晶吊灯，光晃得人眼晕。沙发，大理石地板，墙上挂着看不懂的油画。
江家。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八岁，我作为真千金，被从乡下认回来的第一天。
沙发上坐着三个人。
江国盛，徐曼丽，还有……我那个“好哥哥”，江辰。
他们看着我，眼神各不相同。江国盛是手持的，徐曼丽带着点厌恶的暗示，江辰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敌意。
上一世，我就是被他们这副嘴脸骗了。
我以为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拼了命地想申诉这个家，想得到他们的认可。我学我不喜欢的马术，弹我听不懂的钢琴，穿磨得我脚后流血的高跟鞋。
我喜欢一个小丑，努力扮演一个不属于我的角色。
可结果呢？
他们把我当成了给他们养了十八年的宝贝女儿——假千金江雨薇的移动血库。
江雨薇心脏病发作，需要换心，他们毫不犹豫地把我绑上了手术台。
我拼死反抗，他们就和江雨薇的未婚夫傅家人联手，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电击，灌药，无休无止的痛苦。
我死的时候，才二十岁。浑身溃烂，瘦得不成人形。
闭上眼的前一刻，我看到江雨薇穿着漂亮的裙子，挽着她未婚夫的手，站在病房门口，笑得像个天使。
她说：“江洛，你这种从泥地里爬出来的东西，怎么配得上江家大小姐的身份呢？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恨。
那股子恨意，犹如烧红的铁水，把我的五六腑都烫穿了。
我以为我会下地狱。
还没到，我就回来了。
“洛洛？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舒服？”徐曼丽见我半天没反应，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我慢慢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
低头看着自己。
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模特开胶的帆布鞋。手又干又瘦，指甲缝里还有没洗干净的泥。
这副样子，确实和这个金碧辉煌的家，格格不入。
上一世，我因此自卑得抬不起头。
这世……
我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三个人。
“我害怕。”我说，声音有些沙哑，是长时间没喝水导致的。
“没事就好。”江国盛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老师一副一家之主的架子，“江洛，既然你回来了，以后就是江家的人了。以前乡下的那些坏习惯，都要改掉。我们会给你最好的，教你礼仪，教你……”
“不用了。”我打断他。
大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江国盛的脸色沉了。
徐曼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江辰的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冷笑。
“你说什么？”徐曼丽的声音，拔了高八度，“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一个字发音，清晰地重复道，“不用了。我不需要老师，也不需要改什么坏习惯。”
我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江国盛，“我知道，我的房间在哪里？我很累，想休息一下。”
我没有用“爸”，也没有用“妈”。
江国盛的脸，彻底黑了。他大概是无意中到的，一个从乡下接回来的野丫头，敢这么跟他说话。
“放肆！”他一拍桌子，“这就是你在乡下学来的规矩吗？跟长辈说话，就是这种态度？”
“爸，你别生气。”
一声娇滴滴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来了。
江雨薇。
我那个，激励了我十八年人生的，“好姐姐”。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公主裙，长发及腰，皮肤白得像雪。她赤着脚，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眼睛红红的，简直哭过。
她走到徐曼丽身边，瑟瑟发抖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头埋进了徐曼丽的怀里。
“妈，你别怪妹妹。妹妹刚回来，肯定不习惯。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占了她的位置。”
她说着，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
好一朵娇弱的白莲花。
上一世，我就是被她这个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骗了，以为她是个善良的好姐姐。
徐曼丽猛地心疼地抱住了她，“薇薇，我的心肝宝贝，这怎么怪你呢？你永远是妈妈的好女儿。谁也抢不走你的位置。”
她说着，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江辰也立刻站了起来，走到江雨薇身边，把她护在了哥哥。
“江洛，我警告你，你要是敢欺负薇薇，我饶不了你！”他像一头护食的恶犬，对我龇着牙。
看。
这就是我的亲人。
一只鸠占鹊巢的假货，是他们的心肝宝贝。
我这个正主，倒成了外人。
我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忽然笑了。
“欺负她？”我看着江辰，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
江辰被我噎了一下，脸涨得通红。
“你……你开始就给我爸妈脸色看，你这不是欺负薇薇是什么？”
“哦？”我挑了挑眉，“原来，在这个家里，跟你们说话，就等于欺负她啊？那她可真是金贵啊。”
“你！”
“好了，都别吵了！”江国盛吼了一声。
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我，语气里轻轻警告，“江洛，薇薇身体就不好，你做姐姐的，要让着她一点。”
姐姐？
真是可笑。
我十八岁了才被认回来，倒成了姐姐了。
“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没有再跟他们争辩。
上一世，我就是因为跟他们争，跟他们奋斗，才落得那么个下场。
这世，我不会了。
跟一群蠢货争论，只是拉低我自己的智商。
我所做的，还不够。
是……把他们，一个地，踩进泥里。
“王妈！”江国盛对旁边的佣人喊道，“带大小姐，去她的房间。”
“是，先生。”
王妈走到我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却藏着一抹轻蔑。
“大小姐，请跟我来。”
我跟着她，走上二楼。
我的房间，在走廊的最里面。又小又暗，可以看到后院的杂物间。
而江雨薇的房间，就在主卧旁边。又大又亮，带着一个漂亮的阳台。
上一世，我为了这个房间，跟他们大闹闹，结果被徐曼丽扇了巴掌，关了三天禁闭。
这世……
我看着这个空间，就像储物间一样的房间，嘴角，微微勾起。
而已。
够安静。
适合……看戏。
导语：他们以为把我关进子，我就只能任笼人宰割。他们不知道，我这只从地狱爬回来磨的恶鬼，最擅长的，就是在黑暗里，磨利我的爪牙。傅靳州，这个上一世我连仰望都不敢的男人，将成为我……第一块刀石。
房间里的东西很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
床上铺着艾滋病的被褥，但穿着一个子，仓库里散发着霉味。
王妈把我带到门口，就走了。连门都没帮我关。
我走进，关上门。
打量着这个，我即将“居住”上一段时间的地方。
上一年，我在这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这世间，我睡觉了。
养足精神，礼貌气，跟那群豺狼虎豹斗。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那股子熟悉的，死亡来临前的兴趣感，又涌上来了。
电击的疼痛，药物的概览，骨头被寸寸敲碎的感觉……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痛苦的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注定我会被淹没。
我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江家的后花园。修剪整齐的草坪，漂亮的喷泉，还有……不远处亮着灯的，江薇的房间。
她站在阳台上，讲电话。
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
她在跟谁打电话？
用铲头想也知道。
傅靳州。
傅家的继承人，江雨薇的未婚夫。也是上一世，亲手把我送进精神病院的，刽子手之一。
那个男人，长着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心，却比蛇蝎还毒。
他爱江雨薇爱得发狂，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疼。为了她，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上一世，我对他，又敬又怕。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这一世……
我看着远处那个模糊的身影，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
傅靳州。
你不是爱她吗？
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你爱的这个“天使”，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是王妈。
“大小姐，该起床吃早饭了。”她的声音，很不耐烦。
我没理她。
她又敲了几下，见没反应，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看到我还躺在床上，她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大小一姐！你怎么还不起床？先生和太太都在楼下等着呢！”
我慢悠悠地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知道了。”
我慢吞吞地洗漱，换衣服。
衣柜里，是徐曼丽让人给我准备的。都是些过时的，廉价的款式。
上一世，我穿着这些衣服，在江雨薇那些名牌高定面前，自卑得抬不起头。
这一世，我随便拿了一件，套在身上。
等我磨磨蹭蹭地下了楼，江国盛他们，已经快吃完了。
江雨薇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关切的笑。
“妹妹，你醒啦？快来坐，我给你留了你最爱吃的小笼包。”
她说着，就要把她面前的一盘小笼包，推到我面前。
我看着她，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小笼包？”
江雨薇的脸，僵了一下。
对啊，她怎么会知道？
我一个刚从乡下回来的野丫头，她凭什么知道我的喜好？
她这是在……彰显她对我的“了解”和“关心”吗？
“我……我猜的。”她很快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我看你瘦，想着你肯定喜欢吃肉。”
“是吗？”我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可惜，我不喜欢吃。我对猪肉过敏。”
我随口胡诌。
江雨薇的脸色，更难看了。
徐曼丽见状，立刻把那盘小笼包，拉回江雨薇面前。
“薇薇你吃，别管她。乡下来的，就是没教养，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我没理她，自顾自地拿起一片吐司，慢慢地啃着。
“对了，洛洛。”江国盛放下报纸，忽然开口，“今天晚上，傅家有个晚宴，你跟我们一起去。”
来了。
上一世，就是在这个晚宴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傅靳州。
也是在这个晚宴上，江雨薇设计，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出了个大丑。
她故意把红酒洒在我身上，然后假惺惺地带我去换衣服。结果，却把我锁在了一个空房间里。
等我好不容易出来的时候，晚宴已经结束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不懂规矩，临阵脱逃的乡巴佬。
江国盛和徐曼丽，回去之后，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一世，还想故技重施吗？
“好啊。”我点了点头，答应得很干脆。
江雨薇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
……
晚上，傅家庄园。
灯火通明，名流云集。
我穿着徐曼丽给我准备的，那条土掉渣的粉色连衣裙，跟在他们身后，像个丑小鸭。
一进门，江雨薇就立刻成了全场的焦点。
她穿着一身高定的白色纱裙，像个真正的公主。
所有人都围着她，夸她漂亮，夸她有气质。
而我，则被晾在了一边，无人问津。
江辰走到我身边，低声警告道：“江洛，你给我老实点。别在这里，给我们江家丢人。”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上一世，他也是这么警告我的。
我当时，吓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这一世，我只想笑。
丢人？
待会儿，还不知道，是谁给谁丢人呢。
晚宴进行到一半，江雨薇端着两杯红酒，朝我走了过来。
“妹妹，一个人站在这里多无聊。来，喝杯酒。”
她把其中一杯，递给我。
我看着那杯酒，眼神，冷了下去。
上一世，就是这杯酒。
我喝了之后，就觉得头晕眼花。然后，她就“好心”地扶我，去休息室。
这酒里，加了料。
“怎么了？妹妹，你不喜欢喝酒吗？”江雨薇见我没接，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
“不是。”我摇了摇头，接过了那杯酒。
然后，在江雨薇错愕的目光中，我把那杯酒，递到了她嘴边。
“姐姐，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这个。”我说，笑得一脸无害，“你看你，脸都白了。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江雨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当然知道，这酒里有什么。
“我……我没事。”她尴尬地推开我的手。
“没事？没事你抖什么？”我逼近一步，把酒杯，又往她嘴边送了送。“姐姐，你不是最懂事，最体贴的吗？怎么，我这个做妹妹的，敬你一杯酒，你都不肯喝？”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们两个人身上。
江雨薇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她要是喝了，待会儿出丑的，就是她自己。
她要是不喝，那不就等于，承认了这酒有问题吗？
“江洛！你闹够了没有！”江辰冲了过来，一把打开我的手。
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红色的酒液，溅了江雨薇一裙子。
“啊！”江雨薇尖叫一声，像是被吓到了，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
“薇薇！”徐曼丽和江国盛也冲了过来。
“我的天！薇薇，你没事吧？”徐曼丽心疼地抱着她。
江辰则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江洛！你这个疯子！你看你干的好事！”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乱作一团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了什么？”我冷冷地问，“我只是，想敬我姐姐一杯酒而已。是她自己，不小心打翻了。”
“你还敢狡辩！”
“够了！”
一道冰冷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外，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我转过头，看了过去。
一个男人，正从阴影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手工西装，身材挺拔，面容英俊得，不像真人。
只是那双眼睛，深邃，冰冷，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潭。
傅靳州。
他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看着他，没有躲闪。
四目相对。
我能感觉到，他眼神里的，那股子审视和探究。
上一世，我就是被他这种眼神，吓得瑟瑟发抖。
这一世……
我对着他，微微勾起了嘴角。
傅靳州，我们的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