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把半根小熊猫夹在指间，指腹一搓，把烟灰弹进烟灰缸里，
目光在整间会议室缓缓掠过，最后落在最中间的红底白字墙标上。
他把背挺直，声音压得很稳，却像刀子一样直切主题：
“要想三个月内把销售额翻十倍，只有一个前提——我全面接手厂房。”
“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椅子腿在水磨石地上划出刺耳的“咯吱”声，几个人同时半起身，连吊扇似乎都抖了一抖。
张扬一字一顿：“所有生产、排产、工艺路线、质量节点、供应链、销售节奏——统统归我管理。
技术更新我拍板，新项目研发我拍板，流程我来定，责任我来担。”
“啪！”
赵德顺“嘭”地一拍桌子，肥手上的戒指叮地撞到玻璃台布下的瓷质杯垫，
发出一声脆响：“全面接手厂房？你咋不说你要当厂长？！你知道东方红什么级别吗？几千号人吃这口饭！
厂子里还有华夏股份参着股，你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口气倒是不小！”
白衬衫孙立功缓缓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职业式的微笑：“张工，流程你懂不懂？
你今天一句话，把生产、技术、研发都要过去？
我们是华夏控股，不是你想怎么拍板就怎么拍板的科技初创。谁给你的权限？”
“权限我给！”张扬回得干脆，“我拿结果换。”
孙立功“呵”地一声：“结果？你把话说圆了——三个月翻十倍的结果？你给我签字、盖章、押上你的手指印——”
刘桂兰猛地站起来，椅子“哐”地往后撞到墙，
回弹了一下：“孙立功你少拿流程吓唬人！你小子要是真有本事你也拿个法子。
就会拿年轻人撒气？张扬说全面接手，我支持！”
“你支持个啥？”陈国富把笔“啪”地扣在本子上，脸上阴着，“现在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你让他‘技术更新’？更新啥？
刀具钱谁付？材料钱谁垫？设备大修谁批？再说‘新项目研发’，你是想把研发经费从空气里薅出来？”
“发不出工资，是你财务没本事！”刘桂兰顶回去，嗓门拔高，
“别吵了！”
老吴板着脸，伸手虚按，想让两边都坐下，“张扬，你要全面接手，我从技术角度提反对意见。
生产不是摆积木，是有工艺路线和质量闭环的。
热处理不稳，三坐标不过关，你‘拍板’有用吗？
你能把淬火槽里的曲线拿在手心里捏？
你能保证良品率一口气从六成到九成？”
张扬抬下巴：“你只要把权限给我，别说九成，我给你干到9.9成！！！”
“说得倒漂亮！”赵德顺一歪身子，
肚腩在桌沿上挤成两层，“说的轻巧，我还说10成呢，让我当厂长呗！反正厂长的工资公积金比我的高多了！”
“呵呵呵……”孙立功笑了，笑里像藏了根牙签，“年轻人讲话，真像我二十年前。你知道东方红一年多少个批次？
你知道现在的市场情况吗？你知道生产一台拖拉机有多少道工艺吗？
你给你厂长，不如让食堂的旺财来当厂长，起码关键时刻，讨债的来了，
还知道吠几声，不比你有用？？？”
会议室的空气压得沉重，像罩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眼神齐刷刷落在最上座的男人身上。
赵德柱。
“赵总！！”有人忍不住喊出声，嗓音嘶哑。
赵德柱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般深。
他在机械行业摸爬滚打了几十年，黑白都见过，风浪也熬过，可眼下这局面，却把他整个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看了看弟弟赵德顺，又看了看眼前这群满脸或冷笑或期待的老同事，手掌缓慢地按在桌面上，青筋一根根鼓了出来。
“几十年了……”他开口，嗓音沙哑，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挤出几个字，“我在这厂子里见过红火，也见过惨淡。可现在，别说翻十倍，就算是维持现状，我也没把握了。”
“哥！你疯了？！”赵德顺腾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肚腩跟着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是厂长啊！”
“闭嘴！”赵德柱忽然厉喝，声音震得吊扇都颤了一下。
会议室里骤然安静，连茶杯里的水都在轻轻颤动。
赵德柱把牙咬得咯吱作响，眼神一寸寸扫过众人：“谁还有办法？站出来说！”
没人吭声。
孙立功抬了抬眼镜，却没敢接话。陈国富攥着笔，笔帽被拧得“咔咔”响，
却也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老吴微微张了张嘴，终究只是摇了摇头。
一屋子人，沉默得连呼吸都压得极轻。
赵德柱心里一沉，缓缓吐出一口气：“既然没人有路子，那我宣布——”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身后的椅子，椅子“哐”地砸在地上，吓得几个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从现在起，张扬为东方红机械厂代理厂长！”
“什么？！”
“这不可能！”
“赵总，糊涂啊！！！”
一瞬间，会议室炸了。有人直接拍桌子，有人猛地推开椅子，椅脚在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哥！！”赵德顺直接扑上去，伸手去拽赵德柱的袖子，嗓子都喊破了，“你糊涂啊！这小子毛都没长齐，
你把厂子交给他？这几千号工人谁负责？出事了你能兜得住吗？！”
赵德柱脸色铁青，一把甩开赵德顺的手，冷声喝道：“兜不住也得兜！你有本事，就拿出方案来！没有，就闭嘴！”
“赵总，这太不合规了！”孙立功推了推眼镜，声音都带着颤，“厂长是组织任命，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定的！”
“合规？！”刘桂兰“砰”地拍桌，怒瞪过去，“你天天讲合规，合规能把工资发出来吗？
合规能把车卖出去吗？张扬敢扛，你敢吗？！”
“我——”孙立功一时语塞，脸色青白交错。
“三个月。”赵德柱一字一顿，像敲钟一样砸在每个人耳朵里，“代理厂长，拥有和我一样的管理权。到期如果完不成目标，我和张扬一起下台！”
“赵总——！”老吴终于站起身来，想拦，却被赵德柱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整间会议室，哗然声、惊呼声、椅子撞击声，混在一起。
可最后，所有声音都被赵德柱那句“我一起下台”给压得死死的。
没人再敢说话。
气氛凝固了足足半分钟。
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了张扬。
那个年轻人，那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清北高材生，那个刚才还被他们冷嘲热讽的“毛头小子”，
此刻已经坐在了和厂长等同的位置上。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情绪：怀疑、期待、嫉妒、赌气，还有隐隐的希望。
“张代理……”孙立功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既然你现在有权了，那你是不是得先……宣布个计划？”
“对！”陈国富立刻接上，“你不是说三个月翻十倍吗？大家伙都等着听呢！”
“没错！”赵德顺冷笑着，“你既然敢接，就别磨蹭。说啊！厂子下一步怎么办？！”
“别逼逼了！”刘桂兰横眉冷对，冲着张扬点了点头，“张工，你放手说。咱工人支持你！”
“张代理，给个思路吧！”马青松激动得脸都红了，手掌紧紧握着拳头，眼睛死死盯着张扬。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盯着那个年轻人。
张扬缓缓抬手，把夹在指间的小熊猫烟狠狠一摁，火星在烟灰缸里“滋”的一声炸开。
他眼皮半抬，目光凌厉地扫过在场所有人。
然后——
“散会。”
两个字，冷冷地砸下来。
“啊？”
“你说什么？！”
“就这？？？”
所有人先是愣住，随即炸锅。
“你逗我们玩呢？！”
“代理厂长就宣布散会？！”
“这是儿戏吧？！”
赵德顺差点没被气得跳起来：“小兔崽子！你这是拿全厂几千号人开玩笑？！”
张扬却站起身，把双手***口袋，神色淡然：“一大早就开会，现在一刻没歇。00后谁扛得住？我先补觉。”
说完，他直接推开椅子，转身大步走出会议室。
“砰！”
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震得墙上的标语横幅都抖了一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