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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10-26

指尖拂过冰凉的“心弦丝”,绫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肺腑间最后一丝杂念缓缓吐出。织锦室内幽暗而静谧,唯有四周木架上陈列的无数丝线,在墙壁镶嵌的“萤石”微光下,泛着各自不同的、如梦似幻的光泽。赤红如烈焰的是“情灼丝”,湛蓝如深海的是“思澜线”,而那抹正在她指间流淌的、温暖如春日阳光的淡金色,则是名为“沐晖”的稀有丝线,专门用以编织温暖、安宁的记忆片段。

她跪坐在巨大的织锦架前,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今天是她晋升正式编织师的考核之日。成败,在此一举。

“稳住你的呼吸,绫。”一个低沉而严肃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她心中一圈涟漪般的紧张。是她的导师,墨师。他身着深灰色编织师长袍,面容隐在昏暗的光线中,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能穿透一切迷雾,此刻正紧紧盯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记忆如水,织者如舟。心绪不宁,则舟覆水湍。你编织的不是图案,是他人的过往,一念之差,便是谬以千里。”

“是,墨师。”绫低声应道,努力让自己的心跳与呼吸的节奏同步。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织锦上。锦缎上,一幅“无忧的午后”记忆图景已初具雏形:阳光透过繁茂的虚拟枝叶洒下斑驳光影,远处是模糊却温馨的庭院轮廓。此刻,她正要将“沐晖丝”织入那片代表“母亲微笑”的光晕之中,这是整个记忆片段的核心情感锚点。

她闭上眼,并非用眼,而是用“心念”去感知丝线中流淌的温暖能量,引导着它们穿梭、交织。这是记忆编织师的基本功——以特殊丝线为媒介,以自身的精神力为引,将特定的情感与记忆场景编织成锦。佩戴此锦者,便会在梦中将这编织好的记忆内化为自身真实的经历。贵族富豪们对此趋之若鹜,用以弥补遗憾,粉饰太平,或者……单纯地追求更美妙的幻梦。

时间在指尖的穿梭中悄然流逝。绫的全部心神都已沉浸在这方寸织锦之间。她能“听”到丝线交织时发出的、唯有编织师才能感知的细微嗡鸣,如同最轻柔的乐章。那抹淡金色的光晕在她精准的操控下,逐渐变得饱满、温暖,仿佛真的凝聚了世间最纯粹的慈爱与安宁。

就连一旁始终面容冷峻的墨师,眼中也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赞许。绫的天赋,是他执教多年来所见最高。她对记忆丝线的亲和力近乎天生,十指灵巧得如同跃动的精灵,总能以最少的损耗,引出丝线中最精纯的情感能量。这也是为何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能被破格允许参加这次考核。

然而,就在绫即将完成最后一处关键节点的编织时,织锦室厚重的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涌入,瞬间打破了室内的静谧与专注。

绫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一丝“沐晖丝”险些偏离了轨迹。她强行稳住心神,没有抬头,但眼角的余光已瞥见门口的景象。

数名身着玄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巡察使鱼贯而入,分立两侧。他们胸前以银线绣着繁复的“心锁”纹章——那是司记监,掌管天下所有记忆编织师、制定编织法则与伦理的铁血机构的标志。在巡察使之后,一位身着暗紫色长袍,发髻高绾,面容肃穆的中年女子缓步走入。她并未佩戴任何显眼的标识,但那份不怒自威、仿佛掌控一切的气场,让绫瞬间屏住了呼吸。

是掌印大人。记忆编织司的最高统治者,秩序的化身。她竟然亲临这间小小的考核织锦室!

墨师早已躬身行礼,姿态谦卑。绫也立刻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掌印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织锦室,最终落在了绫……以及她手中那幅即将完成的织锦之上。

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绫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开了所有伪装,内心深处最细微的波动都无所遁形。在这巨大的压力下,她咬紧下唇,强迫自己将最后几缕丝线织完。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织锦上最后一处节点完美闭合。整幅“无忧的午后”瞬间被注入了“生命”,光影流动,暖意盎然,那母亲微笑的光晕更是散发出令人心安的柔和力量。考核作品,成了。

掌印大人缓步上前,目光依旧停留在织锦上,未发一言。她伸出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得极为干净的手指,轻轻拂过那片淡金色的光晕。

刹那间,绫感到一股庞大无比、却又精妙绝伦的精神力如同微风吹过湖面,轻轻拂过她的织锦,也拂过了她的身心。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是错觉。

“不错。”掌印终于开口,声音平缓,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丝线亲和力上佳,精神力操控也堪称精准。此等天赋,埋没于学徒之中,倒是可惜了。”

她的话像是一块巨石投入绫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这是……赞赏?来自掌印大人的赞赏?一股混杂着受宠若惊与巨大不安的情绪攫住了绫。

掌印收回手,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绫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如古井,似乎要将她的模样刻印下去。“假以时日,或可承袭‘心绣’之技。”她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此言一出,连一旁的墨师身体都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心绣’,那是传说中只有司记监最高层才能接触的、近乎神迹的编织技艺。

掌印并未再多言,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提。她带着巡察使们转身离去,如同来时一般突兀,织锦室沉重的木门再次合上,将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隔绝在外。

室内恢复了之前的静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绫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依然跪坐在织锦架前,指尖还残留着“沐晖丝”的温暖触感,考核成功的喜悦却被一股巨大的、莫名的不安彻底冲散。

她成功了,她证明了自己的价值。然而,掌印大人那深不可测的眼神,那句意味不明的“赞赏”与“期许”,像一片无形的、冰冷的阴影,悄然笼罩了她刚刚因为成功而亮起的一方天地。

绫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看着它们——这双能编织出美好梦境的手。为什么,在感受到那至高无上的认可时,她心底涌起的,却是一种仿佛要被这无尽的丝线与华丽的织锦,永远吞噬、禁锢的寒意?

织锦之上,那片代表“母亲微笑”的淡金色光晕,依旧温暖地闪烁着,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却照不进她突然变得迷茫与不安的眼底。

考核成功的喜悦转瞬即逝,留下的唯有冰冷的余悸。她赢得了未来,却仿佛预感到了某种身不由己的命运。而这命运的第一缕丝线,已然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