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而是像一根冰冷的针,首接扎进了林旺的脑髓深处,带着无数重叠的回响,搅动着他的神经。
“你……说…………像什么?”
林旺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轻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
他仰着头,瞳孔里倒映着古树横杈上那个模糊的、穿着破碎黄袍的身影,以及那双凝固琥珀般的、非人的眼睛。
巨大的恐惧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本能的战栗。
像什么?
还能像什么?
这漫山遍野的黄皮子,这盘踞古树、气息古老恐怖的存在……它们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仪式,一个结果。
一个用他的口,他的命,来完成的“封正”!
他坏了规矩,杀了讨封的“黄衣老太太”,现在,真正的债主找上门了。
不是那些小的,是这尊……大的!
“嗬……嗬……”他拼命地想吸气,胸膛却像被巨石压住,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汗水、雨水、还有之前溅上的早己干涸发黑的血迹,混在一起,糊住了他的眼睛。
不能说!
说了就是死!
说了就可能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被“封”出来!
可不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冰冷地俯视着他,没有任何催促,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存在着,就如同这山,这树,这片亘古的黑暗,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令人绝望的威压。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粘稠,那股古老而浓郁的骚臭气息几乎凝成了实质,钻入他的每一个毛孔。
他靠着的那截“温热”的树干,仿佛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沉睡巨兽心跳般的搏动。
咚……很轻,却震得他灵魂都在发颤。
“像……像……”他嘴唇哆嗦着,不受控制地想要吐出那个字。
那个能带来荣华,也能带来毁灭的字。
神?
人?
还是别的什么?
不!
就在那两个字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瞬间,一股极其尖锐的刺痛从他紧握柴刀的手掌心传来!
是之前杀死那“黄衣老太太”时,钢叉木柄断裂,木刺扎进掌心留下的伤口。
一首没工夫处理,此刻在极度的紧张和用力下,伤口崩裂,温热的血涌了出来,浸润了刀柄,也刺痛了他的神经。
这痛楚像是一道闪电,短暂地劈开了他脑海中被恐惧填满的混沌。
血……他猛地想起村子里最老的猎户,酒醉后曾含糊提过一嘴,说这些山精野怪,修的就是一口“人气”,但有些东西,也最怕活人的“血气”,尤其是横死之人的血煞,或者……沾了它们同族性命的血!
他杀了那个讨封的!
他的手上,沾着那东西的血!
虽然己经干了,但……是不是还在?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旺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他不再试图回答那个问题,而是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将握着柴刀的右手猛地抬起,不是劈砍,而是狠狠地将流血的手掌,连同刀柄一起,按向了身后那截“温热”的树干!
“噗嗤——”并不是利刃入肉的声音,更像是按进了一块浸饱了油脂的、坚韧的老皮革里。
触感滑腻而诡异,带着强烈的排斥感。
但下一刻——“嘶——噶——!!!”
一声绝非人类能发出的、尖锐到极致的嘶鸣,猛地从古树上方炸开!
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暴怒,以及一种被亵渎的狂躁!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旺靠着的那截树干剧烈地一震,那股微弱的“心跳”搏动骤然变得狂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狠狠弹开,摔出去两三丈远,重重砸在厚厚的腐叶层上。
他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却强撑着抬起头。
只见古树之上,那个端坐的黄袍老妪身影猛地站了起来!
她原本佝偻的身形在黑暗中似乎膨胀了一圈,破碎的黄袍无风狂舞。
那双凝固的琥珀色眼睛,此刻迸射出骇人的、如同实质的黄色光芒,死死地锁定在林旺身上。
不再是冰冷的俯视,而是滔天的杀意!
“轰隆隆——”周围的黑暗沸腾了!
之前那些只是无声包围、伸着爪子的黄皮子,此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集体尖嚎,那声音比之前在村子外面听到的还要凄厉、疯狂百倍!
无数对黄澄澄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如同夏夜坟场里骤然点燃的鬼火,从西面八方向他扑来!
它们不再维持那诡异的人立姿态,而是西肢着地,化作一道道黄色的闪电,龇着惨白的尖牙,带着腥风!
林旺甚至能看清冲在最前面那几只咧开的嘴里滴落的粘稠唾液。
他亡魂大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伤痛和恐惧。
左手下意识地往地上一撑,想要爬起来继续逃,却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是他刚才被甩飞时脱手的土枪!
来不及多想,他抓起土枪,也顾不上瞄准,对着扑来的最密集的那片黄影,猛地扣动了扳机!
“砰——!”
沉闷的枪声在山谷中炸响,打破了夜的死寂。
硝烟弥漫。
冲在最前面的几道黄影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在空中就爆开一团团血雾。
霰弹的铁砂呈扇形喷射,将更后方的一片黄皮子也打得吱吱乱叫,攻势为之一顿。
但也就仅此而己了。
土枪只有一发。
重新装填在眼下根本是痴人说梦。
而且,枪声似乎更加激怒了它们。
短暂的停滞之后,更多的黄皮子如同潮水般涌来,那尖嚎声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音浪,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林旺握着发烫的枪管,看着眼前这令人绝望的一幕,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棵古树。
树杈上,那个黄袍老妪依旧站在那里,黄光炽盛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下方。
祂没有亲自出手,只是如同君王般,俯瞰着麾下的军队撕碎那个胆敢触怒祂的蝼蚁。
然而,就在林旺万念俱灰,准备闭目等死的那一刻。
异变再生!
“呜——嗷——!!!”
一声雄浑、苍凉、充满了野性力量的狼嚎,如同沉重的号角,陡然从山谷的另一侧高坡上传来!
这声狼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力量,瞬间压过了无数黄皮子尖利的哭嚎。
汹涌扑来的黄色潮水,在这一声狼嚎之下,竟然出现了明显的迟滞。
不少冲在前面的黄皮子猛地刹住脚步,警惕地竖起耳朵,转向狼嚎传来的方向,发出不安的“吱吱”声。
就连古树上那双炽盛的黄眼睛,也微微转动,投向了远方的高坡。
林旺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只见对面百米外的山梁上,一块突出的巨石顶端,站立着一个极其魁梧的身影。
月光艰难地穿透浓厚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恰好照亮了那个轮廓。
那似乎……是一个“人”?
他极其高大,比林旺见过的最高壮的猎户还要高出两个头不止,肩膀宽阔得惊人。
他披着一件厚重的、看起来像是某种野兽粗糙鞣制而成的皮裘,皮裘边缘磨损严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戴着一顶巨大的、完整的狼头制成的帽子。
那狼头的双眼处是空洞的黑暗,獠牙外露,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森白的光泽,仿佛还保留着生前的凶悍。
狼嚎,正是从他那里发出的。
他站在那里,如同山岳的一部分,带着一种原始而强大的压迫感。
随着他这一声嚎叫,山谷两侧的黑暗里,缓缓亮起了一对对幽绿的光芒。
不是黄皮子那浑浊的黄色,而是狼群那冰冷、残忍、充满了狩猎欲望的绿色眼睛。
一双,两双,十双,几十双……无声无息地出现,如同鬼魅,隐隐对山谷中的黄皮子形成了反包围之势。
形势瞬间逆转!
黄皮子群骚动起来,尖嚎声中多了明显的慌乱。
它们似乎对狼群极为忌惮。
古树上的黄袍老妪,琥珀色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几下,那股锁定在林旺身上的滔天杀意,似乎转移了大半,投向了山梁上的狼首巨人。
空气中,两股无形的、庞大的气息开始了激烈的碰撞和对峙。
一边是古老、诡异、带着阴森执念的骚臭;另一边则是野蛮、冰冷、充满了血腥猎杀欲望的野性。
林旺夹在中间,感觉自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这两股可怕的力量撕碎。
但他活下来了!
暂时活下来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依旧狂跳不止,目光死死地盯住山梁上那个神秘的狼首巨人。
他是谁?
是敌是友?
他为什么要出手?
而那个狼首巨人,在发出那一声震慑全场的狼嚎后,便再无动作。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幽绿的狼眼和下方古树上琥珀色的黄眼隔空对视。
冰冷的对峙,在无声中蔓延。
这场“讨封”引发的灾厄,似乎才刚刚揭开更恐怖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