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帆布鞋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轻软的“哒哒”声。
风裹着晚春的潮气漫过来，带着香樟叶的涩味——我扒着她的掌心，指尖还沾着早晨鸡蛋羹的甜香，目光却黏在路边的灌木丛上。
那些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叶脉里像藏着细碎的震颤。
我攥紧母亲的手，昨天图鉴里“变异”两个字又硌在舌尖：这些看起来无害的绿，会不会在某个瞬间突然长出尖刺？
“明天看，那是王阿姨家的溪溪。”
母亲的声音拉回我的神思。
不远处的石凳旁，蹲着个穿鹅黄连衣裙的女孩。
她扎着双马尾，发梢用粉色发圈绑着，正蹲在地上扒拉什么。
听见声音，她仰起脸——那是张像糯米团子似的脸，眼睛圆溜溜的，像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
风刚好吹过她的裙摆，带起一阵极淡的香气。
不是花香，是某种植物的清苦，像上一世实验室里培养皿中，那些泛着微光的幼苗气味。
我的太阳穴突然跳了一下。
脑海里炸开模糊的画面：断壁残垣间，这双圆眼睛浸在泪里，正抓着我的衣角喊“明天哥哥”；漫天藤蔓卷过来时，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在我手背上，她的声音碎在风里：“你别死……溪溪比你大半个月，要叫姐姐哦。”
母亲把我往前推了推。
女孩己经跑过来了，她的裙摆扫过我的裤腿，像片软乎乎的云。
“阿姨好！”
她先脆生生地跟母亲打招呼，然后歪头看我，指尖捏着片三叶草，“你是新搬来的吗？
我叫林溪。”
她的指尖碰到我的手腕时，那阵清苦的香气更浓了。
我猛地缩回手，记忆碎片里的惨叫又响起来——有藤蔓刺穿墙壁的“咔嚓”声，有她带着哭腔的“小心”，还有我把她护在身后时，后背传来的尖锐痛感。
“明天有点认生。”
母亲笑着揉了揉我的头。
林溪却没在意，她把三叶草递到我面前，叶片上还沾着露水：“这个给你，能许愿的。”
那片三叶草的叶脉在我眼里突然变得清晰——不是普通的分叉，而是像被细密的线缠过，隐隐泛着极淡的光。
我盯着那道光，喉咙发紧：上一世，我就是握着这样一片发光的三叶草，挡住了刺向她的藤蔓。
“我、我不要。”
我的声音带着孩童的颤音，往后缩了缩。
林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委屈，却还是把三叶草塞到我手心里：“没事的，它很乖的。”
掌心贴上叶片的瞬间，记忆像被戳破的泡：我看见自己倒在藤蔓里，她跪在我身边，把这片三叶草按在我流血的胸口；看见她的发圈掉在地上，粉色的绒球沾了灰；看见最后一缕光里，她的声音碎成星点：“我等你回来……明天？”
母亲的声音带着慌，“怎么出这么多汗？”
我猛地回神，掌心的三叶草己经蔫了，露水浸得皮肤发凉。
林溪正仰着脸看我，圆眼睛里带着担忧：“你是不是不舒服呀？”
风卷着香樟叶落下来，一片叶子擦过我的脸颊，像极了昨天绿萝尖刺的触感。
我盯着林溪的发圈——粉色绒球晃啊晃，和记忆里那个沾灰的绒球重叠在一起。
原来不是“好像见过”。
是真的见过。
在漫天血色里，在断壁残垣间，她是我拼了命要护住的人。
“我没事。”
我把三叶草攥紧，指尖陷进叶片里。
汁液沾在皮肤上，清苦的气味裹住了我，“溪溪姐姐，我们玩捉迷藏好不好？”
林溪的眼睛瞬间亮了：“好呀！
我数三十个数，你藏起来哦！”
她背过身去，双马尾晃得像春日的柳梢。
我躲在香樟树后面，看着她的背影——鹅黄裙摆沾了点草屑，发圈上的绒球被风吹得轻轻颤。
阳光裹着她，像裹着一团软乎乎的光。
上一世，我没护住这道光。
这一世，藤蔓还没长出尖刺，灾难还没漫过窗台，我攥着掌心蔫掉的三叶草想——这次，我要让这团光，一首亮着。
母亲喊我们回家时，晚霞正浸红半边天。
林溪拉着我的手，把一颗糖塞给我：“明天弟弟，我们明天还一起玩好不好？”
她的指尖温温的，像昨天母亲喂我的鸡蛋羹。
我捏着那颗糖，糖纸在阳光下泛着金箔似的光：“好。”
走回楼道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林溪正踮着脚跟我挥手，鹅黄裙摆像朵绽开的花。
风卷着她的香气漫过来，我摸了***口——那里没有伤口，只有心跳得又快又稳。
进家门时，母亲把我抱起来换鞋。
我趴在她的肩上，看见客厅的绿萝又长出一片新叶，叶片在灯光下泛着浅绿的光。
我把那颗糖塞进裤兜，糖纸硌着掌心。
有些秘密不能说，有些约定要藏在孩童的软语里。
比如我知道，这个穿鹅黄裙子的女孩，是我重生的意义。
比如我知道，那些藏在叶片里的尖刺，终会再长出来——但这一次，我会站在光前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