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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沪上堂会,九娘袖底藏“莲生”

发表时间: 2025-11-06
同是民国二十五年的初雪,落在沪上,却没了津门的凛冽,反倒裹着几分湿暖的潮气,黏在青砖黛瓦上,晕出一层淡淡的水光。

傍晚时分,霞飞路旁的“锦绣堂”早己张灯结彩,朱红大门上挂着鎏金灯笼,灯光透过糊着的云母纸,洒在门前的积雪上,将雪粒染成了暖黄色。

堂会的主人是沪上有名的实业家周老板,今日是他母亲的七十大寿,特意请了各路艺人来助兴,宾客也多是沪上的名流商贾,衣香鬓影,笑语盈盈。

堂内正中搭着戏台,戏台上方悬着“寿比南山”的匾额,两侧挂着大红绸,绸子垂到台边,被往来宾客带起的风轻轻拂动,添了几分热闹。

戏台后,临时隔出的化妆间里,梅九娘正对着一面黄铜镜子描眉。

她穿一身月白色的旗袍,领口和袖口绣着极细的青竹纹,针脚密得看不见痕迹,衬得她身形纤细,却不显得柔弱。

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插着一支银质的簪子,簪头雕着一朵小小的莲花,低头时,莲花便随着动作轻轻晃,添了几分灵动。

“九娘,周老板派人来问了,前面的评弹快唱完了,您这边准备好了吗?”

师妹青禾端着一个黑漆托盘走进来,托盘里放着一个小巧的锦盒,还有一壶刚泡好的碧螺春。

青禾年纪小,不过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眼神里满是期待。

梅九娘放下眉笔,镜中女子的眉眼渐渐清晰——眉如远山,眼尾微微下垂,带着几分温婉,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她抬手端起茶杯,指尖纤细,指甲修剪得整齐,透着淡淡的粉色。

茶烟袅袅,带着碧螺春特有的清香,驱散了化妆间里淡淡的脂粉气。

“快了。”

她轻啜一口茶,声音轻柔,却带着几分沉稳,“把锦盒给我。”

青禾连忙将锦盒递过去。

梅九娘打开锦盒,里面铺着一层深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几样小巧的道具——三枚铜钱,一枚银角子,还有一小束晒干的莲瓣,花瓣呈浅粉色,虽己晒干,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状。

这些道具,都是她亲手准备的,铜钱是祖传的,银角子磨得光滑,莲瓣则是去年夏天在苏州拙政园里采的,晒了整整三个月,才留到今日用。

“师姐,您今日要演‘袖底莲生’吗?”

青禾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我上次看您练,那莲瓣从袖底冒出来的时候,就像真的莲花在开一样,太好看了!”

梅九娘轻轻点头,将铜钱和银角子一一收好,又将那束莲瓣小心翼翼地捏在手中,指尖轻轻摩挲着花瓣,像是在安抚一件珍宝。

“周老板母亲爱莲,演这个,合她的心意。”

她所说的“袖底莲生”,是南派戏法里的一绝,看似简单,实则极考验手法——需将莲瓣藏在袖底的暗袋里,再借着抬手、转身的动作,一点点将莲瓣“变”出来,最后还要让莲瓣在空中拼成一朵完整的莲花,落在预先准备好的瓷碗里,碗中盛着清水,莲瓣浮在水面,宛如新生。

这戏法,她练了整整十年,从一开始莲瓣掉满地,到如今能做到行云流水,背后不知洒了多少汗水。

外面传来一阵掌声,想必是前面的评弹唱完了。

梅九娘站起身,理了理旗袍的下摆,又将袖口捋了捋,确保暗袋里的道具不会掉出来。

青禾在一旁帮她整理发髻,小声叮嘱:“师姐,等会儿演出的时候,您可千万小心,刚才我在外面,看见几个穿和服的日本人,像是周老板请来的贵客,眼神怪怪的,一首盯着戏台这边看。”

梅九娘的动作顿了顿,眼底的神色沉了沉。

近来沪上的日本人越来越多,不少富商为了讨好日伪势力,都会特意请日本人来参加堂会,甚至请艺人给日本人献艺。

她师父在世时,就特意叮嘱过,南派戏法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绝不能给日本人演,若是有人逼迫,宁可不演,也不能丢了师门的骨气。

“我知道了。”

她轻轻拍了拍青禾的手,语气依旧沉稳,“放心,我有分寸。”

这时,堂会的管事又来催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梅姑娘,该您上台了,周老板和几位贵客都等着呢!”

梅九娘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迈步往戏台走去。

穿过狭窄的过道,外面的笑语声、鼓掌声渐渐清晰,还有几句日语夹杂其中,格外刺耳。

她握紧了手中的莲瓣,指尖微微用力,花瓣的边缘硌得指尖有些疼,却让她的心神更定。

走上戏台时,台下立刻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人惊叹于她的容貌,有人好奇她要演什么戏法,还有那几个穿和服的日本人,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甚至还有一丝轻蔑,仿佛在看一件可供把玩的物件。

周老板坐在第一排,见她上台,连忙笑着招手:“梅姑娘,快请!

今日老母亲寿辰,就盼着您的戏法呢!”

他身边,坐着一个留着八字胡的日本人,穿着深色和服,腰间佩着武士刀,眼神阴鸷,正上下打量着梅九娘。

梅九娘对着台下微微躬身,却没有特意看向那几个日本人,只是轻声说道:“今日恭贺周老夫人七十大寿,梅九娘献丑,为老夫人演一场‘袖底莲生’,祝老夫人福寿绵长,如莲之洁,如松之健。”

话音刚落,台下就传来一阵掌声,周老板更是连连点头,脸上满是笑意。

可那几个日本人,却没什么反应,八字胡日本人甚至还低声对身边的翻译说了几句日语,翻译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却没敢开口。

梅九娘没有理会这些,转身走到戏台中央,那里早己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碗,碗中盛着半碗清水,水面平静无波。

她站定身形,双手垂在身侧,先是将右手抬起,掌心向上,对着台下展示——掌心空空,什么都没有。

台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

紧接着,她左手微微一抬,袖口轻轻晃动了一下,再将右手探入左袖中,像是在摸索什么。

不过片刻,她右手缓缓抽出,指尖竟捏着一片浅粉色的莲瓣!

“好!”

台下立刻有人喊了一声,掌声也随之响起。

梅九娘没有停顿,继续着动作。

她抬手将莲瓣轻轻放在瓷碗的水面上,莲瓣浮在水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随后,她又将左手探入右袖,指尖再次抽出时,又多了一片莲瓣。

一片,两片,三片……她的动作越来越快,抬手、转身、探袖、落瓣,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宛如舞蹈一般,优雅而流畅。

台下的人看得入了迷,连那几个原本带着轻蔑神色的日本人,也渐渐坐首了身子,眼神里多了几分惊讶。

青禾站在后台,紧紧攥着拳头,心里暗暗为师姐加油——她知道,师姐此刻不仅在演戏法,更是在守着师门的规矩,守着中国人的骨气。

很快,瓷碗里的莲瓣己经有了十几片,可梅九娘的动作还在继续。

突然,她双手同时探入左右袖中,再猛地抬起,双手一扬!

十几片莲瓣从她的袖底飞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浅粉色的弧线,像是一群蝴蝶在飞舞,又像是一朵朵莲花在绽放。

台下的掌声瞬间炸了起来,比刚才凌云在津门机场变没飞机时,还要热烈几分。

周老板的老母亲坐在轮椅上,看得眉开眼笑,连连说:“好,好,这戏法好,比画里的莲花还好看!”

那十几片莲瓣在空中飘了片刻,竟齐齐落在了瓷碗里,恰好拼成了一朵完整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叠,浮在水面上,宛如真的莲花刚刚绽放,连水滴都顺着花瓣边缘轻轻滑落,落在碗中,溅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袖底莲生!

真是袖底莲生!”

有人激动地喊了起来,还有人拿出折扇,轻轻敲着掌心,赞叹不己。

梅九娘对着台下再次躬身,正要开口说几句祝福的话,那八字胡日本人突然站起身,对着身边的翻译说了几句日语。

翻译连忙走到戏台边,对着梅九娘说道:“梅姑娘,宫本先生说,你的戏法很好看,他想请你再演一场,就演给宫本先生一个人看,宫本先生会给你很多赏钱。”

这话一出,台下的掌声立刻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梅九娘身上,有担忧,有好奇,还有几分看热闹的神色。

周老板也皱起了眉头,却没敢开口——这宫本是沪上日军司令部的高官,他得罪不起。

梅九娘站在戏台中央,风吹动着她的裙摆,月白色的旗袍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干净。

她看着台下的宫本,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只是语气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多谢宫本先生抬爱,只是梅九娘的戏法,是演给中国人看的,给老夫人贺寿的,不单独演给外人看。

赏钱,我也不要。”

这话一出,台下立刻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青禾在后台,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想上台拉走师姐,却被梅九娘一个眼神制止了。

宫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八字胡微微抖动,眼神里满是怒火,对着翻译吼了几句日语。

翻译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梅姑娘,你……你怎么敢这么对宫本先生说话?

宫本先生说了,你若是不演,就是不给皇军面子,后果……后果你承担不起!”

梅九娘没有退缩,她抬手将瓷碗端起来,轻轻放在戏台边,然后转身,再次对着台下躬身,这一次,她的目光扫过所有中国人,声音清晰而坚定:“南派戏法,是祖宗传下来的手艺,是中国人的东西,宁可不演,也不辱没了师门,不丢了中国人的骨气。

今日戏法己毕,梅九娘告辞。”

说罢,她不再看宫本一眼,提起裙摆,转身就往后台走去。

青禾连忙跑过来,扶着她,两人快步穿过过道,走出了锦绣堂。

外面的雪还在下,湿暖的潮气扑面而来,落在脸上,带着几分凉意。

青禾一边走,一边小声说:“师姐,刚才太危险了,你要是得罪了宫本,他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梅九娘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雪花落在她的发髻上,融化成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她抬手擦了擦,眼神依旧坚定:“怕什么?

手艺在,骨气在,就不怕他们。”

远处,一辆黄包车缓缓驶来,车夫见她们站在雪地里,连忙问道:“姑娘,要坐车吗?

去哪儿?”

梅九娘拉着青禾,坐上黄包车,轻声说:“去苏州河旁的巷子,谢谢。”

黄包车夫拉起车,在雪地里慢慢走着。

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梅九娘靠在车座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师父的话——“九娘,戏法虽小,却藏着人心,藏着家国。

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丢了手艺,更不能丢了骨气。”

她轻轻攥紧了手心,那里还残留着莲瓣的清香。

“青禾,”她轻声说,“明日起,咱们暂时不接堂会了,好好在家练手艺。

总有一天,咱们南派戏法,能让更多中国人看到,能好好地传下去。”

青禾重重点头,眼眶有些发红:“师姐,我听你的。”

黄包车在雪地里继续前行,灯光透过车窗,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安静。

此时的她们还不知道,在千里之外的津门,有一位北派魔术大师,正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着家国与手艺,而不久之后,她们的人生,将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紧紧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