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窗棂的声响渐渐稠密,沈知澜在黑暗中睁开眼。
同屋的苏州秀女在梦中啜泣,其余人呼吸深浅不一——竟是无一人真正入睡。
她悄无声息地坐起,指尖触到枕下冰凉的剪刀。
三更过半时,门轴发出极轻微的吱呀声。
沈知澜立即闭眼假寐,从睫毛缝隙里看见个瘦小身影蹑足靠近。
来人在她榻前停留片刻,突然将什么冰凉物件塞进她枕下。
待那身影消失,沈知澜摸出枕下之物——是枚断裂的翡翠玉佩,断面崭新得像刚被掰开。
她凑到窗边借雨夜微光细看,玉佩背面刻着半只浴火凤凰,裂痕处沾着些许朱砂。
"沈姑娘可认得此物?
"青萍的声音从帐幔后传来,不知何时己跪坐在她榻边。
雨水顺着宫女的鬓发滴落,在青砖上洇开深色痕迹。
沈知澜将玉佩攥进掌心:"姐姐这是要送我一场造化,还是催命符?
""是讨债。
"青萍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骇人,"七年前岭南水患,姑娘可还记得有个戴这玉佩的妇人,跪在您家府衙前三天三夜?
"惊雷炸响的瞬间,沈知澜看见对方眼底翻涌的恨意。
她突然轻笑:"原来是为顾典史遗孀讨公道。
可惜姐姐找错人了,当年我父亲因不肯克扣灾粮被贬官时,顾夫人送来的米粥里——可是掺着砒霜的。
"青萍猛地松手,脸色比窗纸还白。
沈知澜却将玉佩塞回她手中:"李贵妃许你什么好处?
让我猜猜...是允你顶了芸香的缺,做八品掌事宫女?
"雨声忽然汹涌,盖过青萍粗重的喘息。
沈知澜俯身拾起对方掉落的名牌,上面赫然刻着"芸香"二字——竟是白日里己"毙命"的宫女所用。
"好精巧的易容术。
"沈知澜指尖抚过名牌边缘的胭脂渍,"可惜姐姐忘了一点,真正在茶房当差的人,指甲缝里绝不会有茉莉香粉——那是贵妃小厨房特有的用料。
"青萍突然瘫软在地,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沈知澜却将名牌丢还给她:"明日卯时三刻,我要看见顾家冤案的卷宗抄本。
"破晓时分,雨势渐歇。
沈知澜借着晨光打量昨夜青萍送来的卷宗,纸页边缘还沾着典簿司特有的银朱印泥。
当她翻到某页时突然顿住——当年参奏父亲克扣灾粮的奏折副本,落款处盖着苏州织造的私印。
窗外忽然传来喧哗。
沈知澜迅速藏好卷宗,只见几个粗使嬷嬷正拖着个浑身湿透的宫女经过。
那宫女腕间系着褪色的桃红丝带,正是昨日摔倒的苏州秀女的贴身之物。
"投井了?
"同屋的秀女挤在窗边窃窃私语,"听说枕下搜出诅咒贵妃的符纸..."沈知澜慢慢绞干洗净的长发。
那桃红丝带是她昨夜用一盒香粉,从浣衣局小宫女手里换来的——原是要用来扎巫蛊娃娃,如今倒是省事了。
早膳时分,李贵妃突然驾临膳堂。
宫人们捧来鎏金食盒,掀开竟是血淋淋的牛心。
贵妃亲自执刀分割,将最肥厚的那片搁进沈知澜碗中。
"本宫就喜欢识时务的孩子。
"护甲划过沈知澜的手背,留下浅浅红痕,"今日起,你搬去东暖阁住。
"秀女们嫉妒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刺穿。
沈知澜垂首谢恩时,瞥见青萍正跪在廊下擦拭地砖——那处正是昨日抹油陷害之地。
东暖阁的奢华远超想象,连漱盂都是掐丝珐琅的。
沈知澜却站在门前不肯踏入,目光凝在门楣悬挂的青铜镜上——镜面倒映的床榻位置,正对横梁交接处的困龙卯榫。
"姑娘好眼力。
"洒扫太监突然出声,"这屋子三年里折了两位才人,都说横梁压顶..."沈知澜转身塞给太监一粒银瓜子:"劳公公传句话给青萍,就说我要一束桃枝辟邪。
"未时初刻,青萍送来的桃枝却带着股异香。
沈知澜将花枝投入香炉,看白烟渐渐聚成狰狞鬼脸。
她推开北窗放出烟雾,恰看见几个小太监正往院角埋东西——那是贵妃赏的食盒,此刻却渗出暗红血水。
暮鼓响起时,沈知澜跪在贵妃面前呈上绣品。
那是方双面绣帕,正面是百子嬉春图,反面却用暗线绣着流产的婴胎。
李贵妃盯着绣帕看了许久,突然将热茶泼在她手上。
"明日随本宫去给皇后请安。
"烫伤处***辣地疼,沈知澜却笑得恭顺。
退出殿门时,她听见贵妃对心腹宫女低语:"...倒要看看皇后能不能认出,这绣样和她小产那日见的血团子一模样..."夜雨再临时分,沈知澜拆开发髻。
白日埋食盒的小太监突然叩窗,递进包用油纸裹着的物件。
展开竟是半块兵符,背面刻着"凤翔军"字样。
"顾家哥哥托奴婢带给姑娘的。
"小太监声音发颤,"说姑娘见了自会明白。
"沈知澜将兵符投入茶水,看铁锈渐渐染红杯盏。
七年前父亲被构陷时,正是凤翔军截断了送往岭南的粮草。
如今这兵符出现得蹊跷,倒像是有人要坐实沈家与武将勾结的罪名。
梆子敲过西下,她突然捻亮灯烛。
针尖刺破指尖,将血珠滴入贵妃赏的玫瑰胭脂里。
镜中少女唇角扬起冰冷弧度——明日皇后宫中,该有人尝尝这血色胭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