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暮色像融化的蜂蜜般黏稠,带着甜腻却滞重的质感,涂抹在校门口熙攘的景象上。
苏谌背着沉甸甸的书包,下意识地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打算去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本新的速写本。
她低着头,等着车流间隙,穿过马路。
就在她踏上对面人行道,下意识抬眼的瞬间——呼吸骤然停滞。
是他。
绝对不会错他此刻正站在便利店旁一棵叶子快要掉光的梧桐树下。
只不过换了一件墨绿色的棒服,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拉链只随意拉了一半,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领口。
下身是再普通不过的黑色运动裤,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修长利落的腿型。
双手插在兜里,微微侧着头,正听着旁边的朋友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冷白的皮肤在昏暖的暮色中格外醒目。
西五个穿着同样校服的男生围在他身边笑闹着,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他却只是人群的中心,一个安静的、懒散的焦点。
嘴角似乎因朋友的话语勾着一抹极淡的弧度,偶尔才漫不经心地接上一句话,那股对周遭一切都显得疏离、甚至略带怠倦的气场,将他与身边的热闹清晰地隔开一层无形的玻璃罩。
苏谌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血液轰地一下涌向头顶,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潮水般褪去,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撞击着肋骨,震得她指尖发麻。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一步步僵硬地朝那个方向挪去,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又像陷在泥沼。
一阵晚风恰时掠过,掀起了他额前柔软的黑发。
苏谌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像是被深山里的雨水彻底洗濯过的黑曜石,清澈,沉静,却带着一种冷冽的穿透力。
此刻因为这放松的氛围,眼底漾着些细碎零星的光,比那天在公交站台惊鸿一瞥时,少了几分难以接近的锐利,多了几分慵懒的少年气。
他朋友似乎说了句极其好笑的话,他终于没忍住,低下头从喉咙里滚出一声模糊的轻笑,然后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对方一下。
那个动作里透出的随意和熟稔,让他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瞬间融化了不少,变得真切可触起来。
就是他。
所有的怀疑、不确定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淹没了他,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毫无征兆地窜起,催促着她,走过去,至少看清他校卡上的名字——“顾烨!”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娇嗔的女声突然划破了这短暂的、只属于苏谌的寂静。
一个穿着同款蓝白校服、扎着高高马尾的女生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猝不及地闯入这幅画面,几乎是扑着撞进了男生怀里。
她发尾划出活泼又自信的弧线,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
男生被撞得微微后退了半步,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女生,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倏地染上了真切又无奈的温度,眼角甚至微微下垂,弯出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
他一句话没说,只是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揉了揉女生的发顶,动作熟稔亲昵女生仰着脸,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语速很快,表情生动。
他就那么低着头专注地听着,侧脸线条在金色的暮光中显得格外深邃流畅,高挺的鼻梁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苏谌所有鼓起的勇气,就在这一刻,碎成了一地冰冷的玻璃碴。
细微却尖锐的刺痛,从心脏最深处猛地炸开,迅速蔓延到西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无数看不见的伤口,带来绵密而窒息的痛感。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咽不下任何情绪。
“看什么呢?
这么出神。”
后桌胡婷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好奇地顺着她凝固的视线望去,随即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哦——六班的顾晔啊。
啧啧,果然名不虚传。”
胡婷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僵硬的苏谌,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分享八卦的兴奋:“他俩听说是男追女,女生小一级,可甜了。”
苏谌猛地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极其平静地收回了目光。
她甚至极其艰难地调动起面部肌肉,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事不关己的弧度,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没看什么,走吧。”
她率先转过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加快脚步。
胡婷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两人沉默地并排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身后是那片依旧喧嚣温暖的暮色,以及那对依偎在一起的、无比登对的身影。
她们一前一后的影子被刚刚亮起的路灯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扭曲,变形,中间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安静得像一潭再也激不起任何涟漪的死水。
回到家,关上房门。
苏谌机械地放下仿佛有千斤重的书包。
窗外,最后一缕残存的天光正被浓稠的墨蓝色夜色彻底吞噬,不远处的商业街,霓虹灯次第亮起,红的、绿的、紫的,变幻不定,在她冰冷的玻璃窗上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光斑,像一场无声喧闹的滑稽戏。
她站在原地,没有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