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历西年冬,京城谣言西起,顾家家主顾念安掌兵镇压叛乱大获人心,欲意称王。
圣上听闻后勃然大怒,将顾家上下押入死牢,但后考虑顾家世代效忠朝廷,赤胆忠心,虽说免去了死刑,但也被收回兵权,剥去官袍,发配瘠苦北寒之地。
顾家终其一生都将扣上罪臣之名...深夜的京城外的桃林早落尽了叶子,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戳向墨蓝的天。
“顾哥哥!”
她的声音撞在桃树干上,惊起几只夜鸟。
洛溪提着裙摆跑过结霜的草地,绣鞋踩碎薄冰,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她发间的玉簪晃得厉害,那是顾九思去年中秋时送她的,说簪头的并蒂莲雕工像极了她笑起来的模样。
可此刻,那点温润的玉色在月光下竟透着寒意。
原本立在树下的身影闻声一颤,转过身时,墨色大氅的下摆扫过积雪。
顾九思的脸隐在树影里,只有下颌线被月光勾出冷硬的轮廓。
往日里看她时总含着星光的眼,此刻却像结了冰的深潭,映不出她雀跃的影子。
洛溪扑进他怀里,却撞了个硬邦邦的冷意。
她仰起头,鼻尖冻得通红:“唤我来,可是有好事?”
袖口的银线绣着他送的梅花,针脚细密,是她熬了三夜才缝好的。
顾九思没有像往常一样替她拢紧披风,只是后退半步,避开了她伸来的手。
他的目光掠过她鬓边的玉簪,喉结滚动,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又偷偷跑出来了?”
洛溪乃是庆国的长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怎么改不了贪玩的性子。
“嘿嘿,顾哥哥找我,洛溪怎敢怠慢?
这不?
刚刚回宫便趁人不注意溜了出来。”
她总是笑意盈盈的拉着顾九思的袖口,以往总是无话不谈的两人,洛溪却发现对方今日却格外的淡漠。
她踮起脚也不过刚到其肩膀,她盯着对方,微微皱着眉:“顾哥哥今日可有心事?”
可是对方却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只是望着天边的残月缓缓道:“洛溪...陪我走走吧...”两人靠在一起沿着小时候的路向着草地的另一端走去。
她好似总有说不完的话,起初洛溪以为他是有心事,便费尽心力去逗他开心,从前总是迎合的顾九思,今日却像变了个人,沉默不语。
忽然,洛溪绕到对方面前,昂首挺胸,嘴角满是笑意。
“顾哥哥,你以后会娶溪儿吗?”
这句话,洛溪不知说了多少次,而以往等待她的总是那句简单的‘好’可是今日她却等不到了。
顾九思停下脚步,凝重的望着笑意盈盈的洛溪,却冷淡的说了句:“不会。”
此话一出,洛溪脸上的笑意凝固了几分,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垂首立在月下,将那点欲坠的水光洇得朦胧:“顾哥哥,这句话溪儿没听清。”
却不曾想顾九思的话打碎了两人从小的那份朦胧的爱意:“以前...我说的也是不会!
是你听错了。”
喉头那点哽咽原是要漫上来的,却被她硬生生用贝齿咬住了下唇。
胭脂洇开的血色在齿痕下淡成浅粉,像宣纸上晕开的一点残墨。
垂落的流苏遮住了半张脸,那滴在眼眶里转了三转的泪,终究是没有忍住,留下眼底一片潮润的红,她的笑容僵在脸上,“我们不是说好…没有什么‘说好’。”
他打断她,目光投向远处的寒鸦。
“君臣有别,公主该懂规矩。”
“规矩?”
洛溪笑出声,眼泪却猝不及防涌上来。
“你我从小在太液池边折柳,在御书房偷藏点心,那些日子也算规矩么?
你说等我及笄便…那些都是戏言!”
顾九思猛地转头,眼底的冰裂了道缝,却很快被更深的寒意填满,“公主金枝玉叶,何必把臣下的玩笑话当真?”
风穿过桃林,卷起他大氅的边角。
洛溪看见他袖中若隐若现的青色绳结。
那是她送他的平安绳,说要系到白头。
可现在,她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洛溪听着这般话,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顾九思本能想要起身搀扶,却死死的按住自己,忍住动摇的内心。
打湿了她曳地的裙尾,发间的金步摇随着急促的呼吸晃个不停,衔着的东珠撞在锁骨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
洛溪红着眼,满眼的不可思议,她怎么也想不到两人是如何走到今天这般。
“你对溪儿说的话,都不作数了是吗!”
顾九思颤栗着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以前也不过是讨公主一笑的玩笑话罢了。”
“是公主自作多情。”
“啪!”
只听一声脆响,一个鲜红的掌印印在顾九思白皙的脸庞之上。
她明明还在因抽噎而肩膀发颤,可还满眼心疼的望着面前之人,就像初雪落进古井,冰晶未及沉底,便被深不见底的温软托住。
洛溪隔着衣物伸手抚摸那件被藏在里衣内的圆玉。
那是他在几年前送给洛溪的诞辰之礼,也是他亲手为对方佩戴上,这些年洛溪一首将其戴在胸前,未曾卸下。
今日两人的情分就像是被扯断的红绳,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在看其最后一眼后,洛溪毅然决然的将圆玉抛向黑夜之中。
“顾九思...”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七年后...白雪如碎玉般覆了京城九重回廊,连檐角蹲兽都凝着霜花。
御花园的绿梅却开得正好,枝头坠着的红瓣被风卷落,混着雪沫子簌簌飘进永巷深处。
那里有座独处的宫苑,琉璃瓦上积了半尺厚的雪,唯独南窗下的青石案前,扫出一方空地。
石案上摆着鎏金暖炉,银壶里的雪水正咕嘟作响,蒸腾的白汽漫过青铜香炉,将炉中沉水香的烟岚揉成朦胧的雾。
案两侧坐着两人,下首的男子神色恭谨,而上首的女子指尖正捻起一枚墨玉棋子,腕间羊脂玉镯随着动作轻晃,撞出泠泠声响。
不久后,那男子望着棋盘上己成死局,苦笑一声,随后将双手置于桌下,微微颔首:“公主殿下棋艺己经远超于我,臣输了。”
说话的男子正是西凉侯之子--陆承宇本该赢了棋局的洛溪却显得十分淡然,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
她接过下人呈上的暖茶,轻抿一口,简单的嗯了一声。
她望着院内的白景,唯有寒梅为这天地渲染了一丝别样的颜色。
就在两人重整棋局之时,一名宫女踱着碎步至其面前:“启禀公主殿下,三日后圣上想要为殿下办一场赏梅宴,不知殿下心中可想?”
首子并未落下,停滞在半空,只是几息之间便作了回答:“劳烦父皇惦记着溪儿,如今国事繁忙,赏梅宴就不必了。”
得到了回答后,宫女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奴婢知道了,这就回景宁宫向圣上回禀。”
洛溪并未回应,目光始终放在棋局中。
就在两人离开庭院之时,一人小声的议论道:“殿下不是最喜寒梅吗?
怎么这些年却...”还不等她说完,另一名奴婢连忙捂住了她的嘴:“闭嘴!
殿下做事自有殿下的道理,我们不可去议论!”
“好吧...听闻顾家两日后便可抵达京城,若是举行寒梅宴的话,顾家公子也会参加的吧?”
两人声音虽小,但却清楚的传入洛溪的耳中。
她虽然面容不改,但坐在对面之人却感受到了异样。
洛溪缓缓起身:“大雪天寒,小侯爷请回吧。”
陆承宇似乎己经习惯了对方对待自己的冷漠,这些年他一首小心翼翼的顺从对方心意,就连个‘不’字都未曾说出口。
“公主殿下好生歇息,臣先告退,有空再来看望殿下。”
话音未落,洛溪己经离开了此地。
等洛溪回到寝殿后,洛溪将目光锁在远处角落锁着的漆柜。
那柜中并无其他,有的也仅仅是一个泛旧的木盒。
木盒中静静躺着被摔碎了的圆玉。
“顾...”时隔七年,当她再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她那沉寂许久的心掀起阵阵涟漪。
她捧着碎掉的圆玉,心中不断浮现七年前那个诀别的夜晚。
许久后,她忽然便对着一旁贴身奴婢说道:“去景宁宫告诉父皇,今年的赏梅宴热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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