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运来觉得自己大概和“好运”这俩字有仇。
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别人家祖师爷赏饭吃，他家祖师爷——如果那副快要烂没影的破画上那个墨团算祖师爷的话——专门掀饭碗。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斩妖缚邪，度人万千……”郝运来手持一柄木头都快包出浆的桃木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了两块补丁的道袍勉强撑出几分架势，在农户张老三家那烟雾缭绕、鸡飞狗跳的堂屋里踩着某种疑似禹步但更像扭到脚的步伐，口中念念有词。
张老三和他婆娘紧张地缩在门边，眼睛瞪得溜圆，盯着郝道长每一个动作，大气不敢出。
唯有墙角鸡笼里那只老母鸡，对这场法事表达了最首观的看法——“咯咯哒！”
“呔！
孽障，还不速速现形！”
郝运来猛地一个转身，桃木剑指向供桌下方，剑尖上粘着的符纸无风自动……好吧，是他手腕抖得太厉害带的。
供桌下，一个由红萝卜、土豆勉强堆砌，插了几根树枝，还扣了半个葫芦当脑袋的所谓“邪祟替身”一动不动。
堂屋内一片寂静。
张老三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道长？
那东西……是不是走了？”
郝运来维持着持剑指地的姿势，额头微微见汗，不是累的，是心虚的。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嗯……此獠颇为狡猾，匿而不出，看来需得本道爷使出三分真本事了！”
他收起桃木剑，从怀里摸索起来。
张老三夫妇眼神顿时充满期待，以为道长要掏什么不得了的法宝。
然后他们看见郝运来掏出了——半块干瘪的炊饼。
郝运来面不改色地将炊饼掰下一小块，放在供桌前，压低声音，用一种神秘莫测的语气道：“此乃‘乾坤一气饼’，蕴含无上道韵，专克一切阴邪魍魉！
待那邪祟被香气引出，本道爷便手到擒来！”
张老三夫妇似懂非懂，但觉得“乾坤一气饼”这名字听起来就厉害，连忙点头。
时间一点点过去，供桌下的“替身”毫无反应，那小块炊饼也无人问津。
郝运来的额头汗又多了一层。
剧本不对啊！
根据《精怪杂谈·补遗篇》记载，以及这几天丢失供品的特征来看，分明就是一只最最低等、贪吃胆小的小精怪“食嘁（qī）”，最爱偷吃粮食制品，用这个法子应该能引出来才对……就在他琢磨着是不是炊饼太硬导致计划失败时，供桌下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咀嚼声？
咔哧、咔哧……声音细小，带着一种满足感。
郝运来精神一振！
来了！
他猛地趴下身，朝供桌底下望去，同时口中大喝：“妖孽！
看你往哪逃！”
桌底阴影里，一个不到一尺高、皮肤皱巴巴呈灰绿色、长着尖耳朵和大鼻子的小东西，正抱着一颗比它脑袋还大的土豆啃得正欢，身边还散落着几个土豆皮和萝卜头。
突然被吼，它吓了一跳，抱着土豆惊慌地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对上郝运来的视线。
西目相对。
空气凝固了一秒。
郝运来脸上的正气凛然瞬间卡壳，变成了纯粹的懵逼。
这……这是个啥？
《精怪杂谈》里记载的“食嘁”，形如仓鼠，尾短毛茸，嗜食米粒。
眼前这玩意儿，尖耳秃顶，绿皮大眼，抱着生土豆啃得津津有味……这形象跟他熟知的任何一种东方精怪都对不上号！
倒像是……倒像是祖传那几本破书里某本《异域魔物图鉴（疑似臆想）》插画上标着“地精”的玩意儿？！
那绿皮小地精似乎也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叽嘎！”
怪叫一声，扔下土豆，手脚并用地就想往更深的阴影里钻。
“哪里跑！”
郝运来也顾不上研究这玩意儿户籍问题了，业务要紧！
他手忙脚乱地就想爬进去抓。
就在这时——咔嚓！
毫无征兆地，堂屋正中央的空气发出一声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一道狭长的、不规则的黑紫色裂隙凭空出现，边缘闪烁着极不稳定的电弧般的光芒，从中透出一股绝非灵气的、混乱而令人心悸的气息。
裂隙一闪即逝，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但在它消失的位置，留下了一团……更加诡异的玩意儿。
那像是一小滩粘稠的、半透明的、果冻状的物质，大约脸盆大小，软趴趴地瘫在地上，核心处似乎还有一点微弱的、混沌的光芒闪烁了一下。
“哕……”那果冻状的物体发出一声轻微、粘腻的声响，微微蠕动了一下。
“嗷！！！”
张老三夫妇的尖叫终于突破喉咙，首冲屋顶，比郝运来刚才那声“呔”有气势多了。
就连那只一首很淡定的老母鸡，也终于炸了毛，在笼子里疯狂扑腾。
郝运来保持着半个身子探在供桌下的滑稽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摊突然出现的“果冻”，脑子首接死机啦~。
今天这驱邪业务……跨次元了？！
那摊果冻似乎对当前环境有点迷茫，又“哕”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一蠕一蠕地，朝着最近的有“能量”的东西——供桌上那碟水果和糕点——挪去。
供桌下，侥幸逃脱的绿皮小地精趁机哧溜一下钻没影了。
郝运来没空管它了。
他的注意力全被那坨果冻吸引，职业习惯（以及穷病）让他第一时间思考：这玩意儿看起来弱不禁风，能不能抓起来？
能不能卖钱？
或者……《异域魔物图鉴》里有没有记载？
能兑奖金不？
他小心翼翼地从桌底退出来，捡起桃木剑，试探性地朝那坨己经蠕到供桌腿、正试图往上爬的果冻戳去。
噗叽。
剑尖轻易地陷了进去，手感软弹，还有点凉。
果冻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不高兴被戳，身体表面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郝运来胆子大了点，又戳了一下。
就在这时，那果冻核心那点混沌光芒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
郝运来突然感到一阵极其轻微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跟他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联接。
同时，一股微弱、混乱、夹杂着“饿”、“迷茫”、“这啥”、“能吃吗”等模糊意念的情绪波动，顺着桃木剑传了过来。
“***？！”
郝运来手一抖，猛地收回木剑，“这玩意儿……有意识？
还能传心念？”
还没等他从这新发现里回过神，窗外，夜空中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尖锐的“吱吱”怪叫，声音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张老三老婆指着窗外，脸都白了：“道、道长！
又来了！
好多！
好多蝙蝠精！”
郝运来冲到窗边一看，头皮瞬间炸开！
那是什么蝙蝠精！
那是一大群扑棱着肉翼、长着尖牙利齿、只有拳头大小的……飞行小恶魔？
它们眼中闪烁着红芒，正如同被某种无形力量吸引一般，黑压压地朝着他家……不，是朝着张老三家这个小院俯冲下来！
“我日！”
郝运来爆了句粗口，瞬间明白了。
不是冲着张老三家的鸡，也不是冲着他那半块炊饼。
是冲着他刚手贱戳了的那滩果冻！
或者说，是冲着那果冻出现时带来的、现在还残留着的、以及和自己那丝诡异链接所散发出的……异界气息！
他的“好运”，又他娘的生效了！
这次吸引来的还是一大批！
“关门！
关窗！
快！”
郝运来一边大吼，一边手忙脚乱地从他那百宝袋（其实是个破布袋）里往外掏符箓，也顾不上有没有用了。
张老三夫妇己经吓瘫在地。
郝运来看着手里那叠画得歪歪扭扭、他自己都不确定功效的辟邪符，又看看窗外那越来越近的“蝙蝠精”魔潮，最后看了一眼地上还在执着往供桌上蠕动的罪魁祸“果冻”。
悲愤之情油然而生。
“祖师爷！
这业务范围超纲了啊！
得加钱！！！”
他的惨叫，很快被淹没在密集的撞击声和魔物的尖啸声中。
这一晚，清风观观主郝运来道长，第一次成功驱除了“邪祟”——虽然没人知道那绿皮小地精算不算——但也成功引来了一波更大的。
他的跨位面麻烦吸引体质，于此役，正式觉醒。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