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臭水沟里的“宝藏”京城南边有条巷子,窄得只容一人侧身过,味儿还特别冲。
尤其是夏天,太阳一晒,角落里那摊年深日久的臭水沟就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
散发出一股混合了烂菜叶、死老鼠和不知名污物的复杂气息,能直接把路过的人熏一跟头。
就是这么个地方,此刻却挤了五个人。“老大,你、确、定、是、这、儿?
”一个精瘦得像猴儿的汉子死死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脸皱得跟个干瘪的包子似的。
他叫时迁儿,自称“神偷”,轻功据说能踏雪无痕,可惜有个要命的毛病——恐高。
站上墙头都打晃,更别说飞檐走壁了,所以只能在地面上施展他的“妙手空空”。
被他称为老大的青年,名叫苏澈,正杵在臭水沟边,眉头拧成了个死疙瘩,
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呃,姑且称之为“藏宝图”的玩意儿。那纸又黄又破,
上面的墨迹被雨水晕开大半,线条歪歪扭扭,鬼画符似的。“图上……就是这么画的啊!
”苏澈的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又带着几分死要面子的坚持,“‘城南第三条巷,
歪脖子柳树下,石破天惊处’!你看,树是歪脖的吧?
”他指了指沟边那棵半死不活、造型清奇的柳树。“树是歪脖不假,
”旁边一个抱着张古琴的蓝衫青年,楚不休,慢悠悠地接话了,他长得挺俊,
就是此刻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可这‘石破天惊’在哪儿?
总不会是让我对着这臭水沟弹一曲,把石头给震开吧?”他是帮里的琴师,可惜,
老天爷给他开了扇颜值的窗,就顺手把音乐的门给焊死了,
弹棉花的声音都比他的《凤求凰》动听。角落里,一个抱着胳膊的冷面少年,韩凛,
一直没吭声。他突然抬手指了指沟对面——一个正撸起袖子,吭哧吭哧刷着马桶的壮实妇人。
“目标,是她?”韩凛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他是帮里的刀客,
一手家传的断魂刀法据说凌厉无比,可惜,见血就晕。所以他的刀大部分时间都只是个摆设。
他旁边站着个摇扇子的白面书生,诸葛暗,闻言立刻摇头,
扇子摇得呼哧呼哧响:“非也非也,韩兄谬矣。那是卖猪肉的张屠夫他婆娘,
我认得……大概。”这位是帮里的军师,号称算无遗策,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就是有个致命的毛病——重度脸盲。除了自家帮里这几个朝夕相处的,他看谁都一个样,
全凭衣服、配饰和走路姿势连蒙带猜。苏澈被臭气熏得脑仁疼,又被伙伴们问得心烦意乱,
把心一横,脚一跺:“挖!时迁儿,就你眼神好,下去摸摸底!”时迁儿脸瞬间绿了,
声音都带了哭腔:“老大!亲老大!这水……这下去还能有底吗?
我怕是有命下去没命上来啊!”“十两银子!”苏澈抛出杀手锏。
“……”时迁儿的哀嚎卡在喉咙里,他悲愤地看了看苏澈,
又看了看那浑浊不堪、漂浮着可疑物体的水面,最后悲壮地一撸袖子,“……成交!
回头记得给我打副好点的棺材,要柏木的!”他认命地找了根不知谁家丢弃的长竹竿,
闭着眼,屏住呼吸,像是奔赴刑场一样,把竹竿小心翼翼地在浑浊的水里捅咕。那动作,
比大姑娘绣花还轻柔。另外四人屏息凝神地看着。楚不休早就机智地退到了上风口,
还用袖子掩住了口鼻。韩凛默默调整了一下站位,确保风吹来的方向不会正对着自己。
诸葛暗的扇子摇得更快了,试图驱散那股无孔不入的臭味。捅咕了半晌,
竹竿头似乎触到了什么硬物。时迁儿眼睛一亮,用力一撬——“哗啦!
”一个裹满了黑黢黢淤泥、完全看不出原貌的小铁盒,被带了上来,
散发着比臭水沟本身更浓郁的、历经岁月沉淀的醇厚臭味。
“呕……”时迁儿差点当场吐出来。楚不休捏着鼻子,用两根手指,
无比嫌弃地把小铁盒拈了过来。韩凛默默递过自己的水囊。冲洗掉表面的淤泥,
盒子露出了原本暗沉的颜色,上面还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小锁。“让开,看我的!
”时迁儿这会儿来了精神,恐高症和恶心感全忘了,从头发里摸出一根细铁丝,
凑到锁眼前鼓捣了两下。“咔哒”一声,锁开了。五颗脑袋不约而同地凑了过去。
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韩凛,眼神里也透出一点好奇。盒子里面,没有预想中金灿灿的元宝,
也没有圆润饱满的珍珠,只有一块黑黢黢、巴掌大小、毫不起眼的铁牌。牌子入手冰凉,
上面刻着一个谁也看不懂的、弯弯绕绕的古怪符文。“就这?
”时迁儿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带着哭腔,“十两银子!就换来这么个破铁片?
还不够我洗这身衣裳的钱!老大,你这藏宝图怕不是哪个三岁小孩儿的涂鸦吧?
”苏澈拿起铁牌,翻来覆去地看,也是一头雾水。这玩意儿沉甸甸的,非铁非铜,材质古怪,
上面的符文透着股邪性,可怎么看也不像值钱的样子。“莫非……是什么信物?
或者需要滴血认主?”楚不休摸着下巴,开始发挥他看多了江湖话本后丰富的想象力。
“我看像是哪个库房的旧钥匙,没什么用。”诸葛暗摇着扇子评价道,“不过材质确实特殊,
值得研究。”韩凛只是瞥了一眼,就又恢复了抱臂望天的姿势,
显然对这“宝藏”失去了兴趣。正纳闷间,旁边墙角跟儿底下,
一个原本倚着晒太阳、浑身脏兮兮都快跟背景融为一体了的老乞丐,像是刚被他们吵醒,
浑浊的老眼在那铁牌上一扫,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他嘟囔了一句,
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几个傻小子,捡了芝麻……当西瓜……那玩意儿,
抵得上……千金哩……”声音很小,很快就消散在风里。苏澈他们正沮丧着,没太听清,
只当是老乞丐的梦呓。“走了走了,”苏澈把铁牌随手揣进怀里,虽然失望,
但还是强打精神挥挥手,“至少……晚饭钱有着落了!老地方,醉仙楼!
”一听到“醉仙楼”三个字,时迁儿立刻把悲愤化为了食欲,
暂时忘却了那十两银子和一身脏臭。一行人互相推搡着,骂骂咧咧又带着点习以为常的无奈,
离开了这个让他们空欢喜一场的鬼地方。只是苏澈没注意到,在他把那铁牌揣进怀里之后,
他感觉自己那原本就十分感人的方向感,好像……更迷糊了。往回走的路上,
他明明记得是直走,却差点拐进别人家的院子里,幸好被诸葛暗一把拉住。“老大,
”诸葛暗无奈地用扇子点了点正确的方向,“这边。”苏澈“哦”了一声,讪讪地跟上,
心里直犯嘀咕:真是邪了门了。而那老乞丐,在他们走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第2章 醉仙楼与“无用”的日常“醉仙楼”这名字听着气派,
可苏澈他们口中的“老地方”,压根不是楼里那些摆着红木桌椅、飘着酒菜香的大堂,
而是酒楼背后,那条紧挨着厨房后门和泔水桶的窄巷。这里味儿也冲,
但跟南城臭水沟是两种风格。这里是油烟味、剩菜味和一点劣质酒水混合的味道,不算好闻,
但至少……比较有人间烟火气。巷子尽头摆着个不知哪个年月废弃的石磨盘,
磨盘表面被磨得光滑,成了他们专属的“八仙桌”。此刻,
酒楼后厨“赊”来的小菜——拌三丝、盐水花生、还有半只油光光的烧鸡——摆在磨盘中央,
一壶最便宜的浊酒在旁边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五个人围着磨盘,或坐或蹲。“晦气!
真他娘的晦气!”时迁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力拍打着衣服上已经干涸的泥点,
仿佛这样就能把下午的臭味拍走,“忙活半天,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就得了这么个玩意儿!”他眼神瞟向被苏澈随手放在磨盘边上的那块铁牌,满脸嫌弃。
楚不休用指尖拎起一块拌三丝里的黄瓜,优雅地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说:“知足吧,迁儿。
要不是苏老大英明神武,带我们找到那‘风水宝地’,咱们连这铁片子都捞不着。是吧,
老大?”他话里带刺,明褒实贬,眼睛斜睨着苏澈。苏澈正跟一个特别顽固的咸花生壳较劲,
闻言头也不抬:“少来!谁知道画图的家伙那么不靠谱……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接的活儿,
十件里有八件不都这样?”一直没说话的韩凛,默默地把那只烧鸡的两只鸡腿撕下来,
一只放到苏澈面前,另一只放到年纪最小的时迁儿面前,自己则掰了个鸡翅膀,
低头啃了起来。诸葛暗摇着他那把永远不离身、边角都磨破了的折扇,
试图驱散几只围着泔水桶打转的苍蝇,分析道:“此物确非寻常。材质坚硬冰冷,非铁非铜,
符文古拙,绝非近世工匠所为。依我看,倒像是前朝,甚至更早时期的古物。”“古物?
”时迁儿眼睛瞬间亮了,凑近铁牌,“能卖多少钱?”诸葛暗扇子一顿,
瞥了他一眼:“价值难料。或许在识货者眼中价值连城,或许……一文不值。
”时迁儿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回去:“得,白高兴一场。
还不如上次帮西街王寡妇找她那只肥猫呢,好歹人家还给了两吊钱,一篮子鸡蛋!
”这话头一开,几个人顿时想起了组建“无用帮”以来的“光辉岁月”。“呸!别提那肥猫!
”楚不休一脸不堪回首,“那猫是找到了,在屋顶上。结果呢?时迁儿你恐高,
在梯子上哆嗦得像筛糠。韩凛倒是能上去,可那猫一见他就炸毛,挠了他一爪子,差点见血!
最后还是老大想出的馊主意,让我在底下弹琴,
想把猫‘吸引’下来……”苏澈终于掰开了那个花生壳,没好气地接话:“然后呢?
猫没引下来,把王寡妇她婆婆给吵得拿着扫帚出来撵我们,说我们弹的是‘送葬曲’,晦气!
”想起当时鸡飞狗跳的场景,连冷面的韩凛嘴角都微微抽动了一下。
诸葛暗悠悠补充:“还有上上次,帮李书生给他心仪的姑娘送情诗。我千算万算,
没算到自己脸盲,把诗错塞给了姑娘她娘……好家伙,那老太太举着擀面杖追了我三条街,
非说我要败坏她守节多年的清誉。”“哈哈哈!”时迁儿拍着大腿笑起来,“还有还有!
上次帮钱庄刘掌柜测试新装的防盗机关,说好了是试试。结果老大带路,
直接把我们领到了人家库房重地,触发了一堆机关消息,差点被当成贼给抓起来!
最后还是靠着我能在地面钻来钻去,才把大家从狗洞里带出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说着那些失败多于成功、荒唐又搞笑的“任务”。这些事在当时看来真是倒霉透顶,
可现在回想起来,却莫名地让人想笑。笑着笑着,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夜晚的凉风吹过窄巷,
带来泔水桶特有的酸馊气,但也吹散了夏末的闷热。头顶上,
醉仙楼大堂传来的划拳声、笑闹声隐隐约约,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他们这个世界,
只有这个破石磨盘,几碟小菜,一壶浊酒,和五个被全城人当做笑话的“废物”。
楚不休端起那杯浑浊的酒,抿了一口,被劣质的口感呛得微微皱眉,但他还是咽了下去。
“其实……想想也挺好。”他忽然说,声音不像平时那么尖刻,带着点难得的平静,
“至少自在。不用像那些所谓的‘才子俊杰’,整天端着架子,琢磨着怎么巴结权贵,
怎么往上爬。”苏澈拿起那块冰凉的铁牌,在手里摩挲着。这牌子好像有种魔力,拿着它,
心里那股因为迷路而产生的焦躁感会平复一些。“是啊,”他低声说,
“咱们虽然干啥啥不成,但至少……没干过亏心事。帮王寡妇找猫,帮李书生送信,
帮刘掌柜试机关……虽然搞砸了,但本意是好的嘛。”时迁儿抓起一把花生米,
一颗接一颗地抛进嘴里:“就是!咱们这叫……叫……劫富济贫,行侠仗义!
”他把自己最能吹的词儿都用上了。韩凛没说话,只是拿起酒壶,
给每个人的杯子里又添了点酒。动作依旧沉默,却带着无需言说的默契。诸葛暗摇着扇子,
看着这几个同伴。他脸盲,常常分不清街上谁是谁,但他永远能清晰地认出眼前这四张面孔,
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习惯、喜好和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毛病。“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他文绉绉地冒出一句,随即在伙伴们投来的疑惑目光中,自己先笑了,“意思就是,
咱们觉得自个儿没用,说不定在别的地方,正好能派上大用场呢?”“就你懂得多!
”时迁儿嬉笑着,把一颗花生米弹向他。气氛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仿佛白天的沮丧、世人的嘲笑,都被这巷子里的晚风和劣酒冲淡了。然而,
就在这时——“哒哒、哒哒哒——!”一阵急促得不同寻常的马蹄声,
像骤雨一样敲打在巷外的青石板路上,由远及近,又快又乱!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还有男人粗哑的吆喝和隐约的哭泣声。巷子里的五人瞬间安静下来,互相看了一眼。
诸葛暗侧耳倾听片刻,脸上的轻松神色渐渐褪去,他合上破扇子,
眉头微皱:“是兵部的传令快马,不止一匹。这个时辰,如此密集急促……怕是出大事了。
”苏澈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铁牌,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没来由地一跳。
刚才那点偷来的悠闲和自得其乐,像被这突如其来的马蹄声踏得粉碎。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随着夜晚的凉风,悄然钻进了这条窄巷,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远处的喧闹声更响了,似乎还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脆响。时迁儿缩了缩脖子,
小声嘀咕:“……这京城,怕是要不太平了。”第3章 天倾兵部的快马过去才一夜,
整个京城就像一口烧开了的锅,咕嘟咕嘟地全乱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苏澈就被窗外的吵嚷声闹醒了。他揉着眼睛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差点被街上的景象给顶一跟头。平日里这个点,
街上应该只有挑着担子卖早点的小贩和赶早市的菜农,可现在,满眼都是人!拖家带口的,
背着包袱提着箱子的,马车、牛车、独轮车挤作一团,把原本不算窄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哭喊声、叫骂声、车轴辘刺耳的摩擦声混成一片,听得人心里发慌。“让让!都让让!
撞着了可不赔!”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胖商人,挤在一辆堆满了箱笼的马车上,
急赤白脸地吆喝着,额头上全是汗。“爹!娘!你们在哪儿啊!
”一个半大的孩子被人流冲得踉踉跄跄,带着哭腔大喊。苏澈愣在原地,有点懵。
他这“无用帮”的破院子位置偏,消息也闭塞,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这阵仗。“看啥呢老大?
”时迁儿顶着两个黑眼圈,打着哈欠凑过来,一看街面,哈欠硬生生吓了回去,
“我滴个亲娘!这……这是咋了?皇帝老子要换地方住了?”很快,不用他们打听,
各种消息就顺着人流涌了过来,真真假假,一个比一个吓人。“听说了吗?北边!
北边的蛮子打过来了!”“何止啊!连破三城!守城的将军都……都战死了!”“我的天爷!
那岂不是要打到京城来了?”“快跑吧!晚了就来不及了!那些蛮子杀人不眨眼,烧杀抢掠,
无恶不作!”“粮价!粮价涨疯了!早上还是一斗米五十文,这会儿都二百文了!还抢不到!
”“布匹、药材,但凡是能囤的,价格都翻着跟头往上飙!”恐慌像瘟疫一样,
在京城每一个角落蔓延。苏澈和时迁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两人赶紧缩回院子,紧紧关上了那扇不怎么结实的门,好像这样就能把外面的乱世挡在外头。
没过多久,楚不休、韩凛和诸葛暗也前后脚到了。个个脸色都不好看。“完了,这下真完了。
”时迁儿一***坐在院里的石墩上,哭丧着脸,“我说什么来着?要出大事!你们还不信!
现在好了,蛮子要打来了,咱们这小身板,够人家砍几刀的?”楚不休难得没跟他斗嘴,
只是烦躁地用指甲刮着琴弦,发出“铮铮”的噪音。“醉仙楼今天关门了,
说东家带着细软跑路了。”他声音干涩,“连酒都没得喝了。”韩凛抱着他的刀,
靠在院墙上,目光透过门缝看着外面混乱的街景,嘴唇抿得死死的。
他听到外面有妇人哭喊孩子被挤散了,握着刀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诸葛暗是最后一个到的,他手里拿着一张刚从墙上揭下来的官府的告示,
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都别猜了。”他把告示摊在磨盘上,“北境三城失守,
敌军铁骑南下,兵锋……直指京城。朝廷下令,全城***,征调所有青壮,准备守城。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告示上那个猩红的官印,像血一样刺眼。“守……守城?
”时迁儿的声音都在发抖,“拿什么守?就凭咱们?
还有街上那些慌得只会哭爹喊娘的软脚虾?人家是正规军!是骑兵!咱们够塞牙缝的吗?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站起来,在原地转圈:“跑!必须跑!老大,赶紧收拾东西!
我知道有条小路,咱们趁现在乱,赶紧溜出城去,往南边跑!听说江南好,暖和,还没蛮子!
”楚不休冷笑一声:“跑?你以为就你聪明?你看看外面,
有钱有势的早几天就得着信儿跑没影了!现在剩下的,要么是跑不动的,
要么是咱们这样没门路没钱的!你现在挤进去,信不信没出城门就被踩成肉泥?
”“那也比留在这儿等死强!”时迁儿梗着脖子反驳。“留下未必是死路一条。
”诸葛暗用扇子点了点告示,“朝廷既然决定守城,总会调兵遣将……”“调个屁!
”时迁儿直接打断他,“我早上听人说,城外大营的兵,跑了一半都不止!
当官的都忙着把家眷往南送,谁真愿意留下来拼命?”一直沉默的韩凛突然开口,
声音低沉:“街上,有很多人,没走。”他的话总是很短,但总能戳到关键。是啊,
街上乱成那样,可真正能挤出去逃难的,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平民,
还有更多是躲在屋里,瑟瑟发抖,不知该怎么办的普通百姓。卖菜的王婆婆,打铁的赵大叔,
还有街口那些整天拖着鼻涕追打嬉闹的娃娃们……苏澈一直没说话。他靠在门板上,
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外人流奔涌带来的震动。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时迁儿说的江南水乡,一会儿是楚不休说的被踩成肉泥,
一会儿是韩凛说的那些没走的人,一会儿又是诸葛暗手里那张冰冷的告示。
他想起昨天在街上,看到一个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小女孩,
把自己手里仅有的一个有点发黑的馒头,掰了一大半塞给饿得直哭的弟弟。
当时他还觉得这画面挺温馨。可现在想想,如果蛮子真的打进来,那姐弟俩,
还有王婆婆、赵大叔他们……会怎么样?他不敢细想。他这二十年来,一直活得像个笑话。
迷路,没用,是京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带着这几个同样被视为“废物”的伙伴,
接各种荒唐任务,混口饭吃,苦中作乐。他从来没想过什么家国天下,什么责任担当。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听着外面绝望的哭喊,看着伙伴们焦灼争执的脸,
他心里有个地方,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不想跑。不是不怕死。就是觉得,如果现在跑了,
那他们“无用帮”就真的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连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他抬起头,
目光扫过吵得面红耳赤的时迁儿和楚不休,扫过沉默但眼神挣扎的韩凛,
扫过眉头紧锁试图分析局势的诸葛暗。院子里,那棵半枯的老槐树被风吹得哗哗响,
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掉在积满灰尘的石磨盘上。外面的世界,天好像真的要塌了。
第4章 我们,接单!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时迁儿的话像一块石头,
砸进了本就波澜四起的池塘,溅起一片混乱。“跑!必须跑!”时迁儿急得在院子里直转圈,
手指头掰得咔咔响,“我有路子!南城根儿底下有个狗洞,年久失修,知道的人少!
咱们身子骨都不胖,肯定能钻出去!出了城,往南,我知道有条小路,
能避开官道上的乱兵和流民!”他越说眼睛越亮,
仿佛已经看到了江南的温山软水:“到了那边,咱们重操旧业!老大你继续接活儿,
我负责探路……呃,地面上的路!楚不休你……你给人哭丧去!就你那琴技,
保准能把死人给吵活了,主家还得加钱!韩凛当打手,诸葛暗当账房!
咱们‘无用帮’到哪儿饿不死?”楚不休本来阴沉着脸,一听“哭丧”俩字,
眉毛立刻竖了起来:“放你的罗圈屁!你才哭丧!你们全家都哭丧!”他骂完,
语气又沉了下来,带着嘲讽,“钻狗洞?时迁儿,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就算钻出去了,
外面兵荒马乱的,咱们几个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跟那些流民抢食吃?怕是没到江南,
就先饿死在哪个山沟沟里,成了孤魂野鬼!”“那也总比留在这里,
被蛮子的马蹄子踏成肉泥强!”时迁儿跳着脚反驳。“留下未必会死!
”楚不休声音也拔高了,“朝廷总要守城吧?总要用人吧?咱们……”“用什么用?!
”时迁儿直接打断,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楚不休脸上了,“用老大去给敌军带路,
把人家在自己军营里绕晕?用你去城头弹琴,把守军兄弟先送走?用韩凛去砍人,
没砍两下自己先晕了?还是用诸葛军师去阵前认人,结果把大将军当成小兵给指挥了?
”这话太毒,也太真实,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噎住了。连楚不休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院子里只剩下时迁儿粗重的喘息声。一直沉默的诸葛暗,这时缓缓开了口,
声音有些沙哑:“迁儿说的……不无道理。从理智上分析,敌军势大,京城守军士气低落,
内部还有主和派掣肘,胜算……渺茫。此时南迁,确实是生存概率最高的选择。
”时迁儿一听,立刻像找到了组织,腰杆都挺直了:“听听!听听!军师都这么说!
”“但是,”诸葛暗话锋一转,破扇子指向门外,“城中尚有数万百姓,无力南迁。
他们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家国沦陷,亲人罹难?”时迁儿急了:“军师!这都什么时候了!
咱们自身都难保,还管得了别人?咱们是‘无用帮’!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我们是啊。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让所有的争吵瞬间停了下来。是苏澈。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直了身子,不再靠着门板。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没有时迁儿的惊慌,也没有楚不休的愤懑,只有一种异常的平静。
他目光扫过院子里每一个伙伴的脸,慢慢地说:“我们怎么不是菩萨了?”他走到石磨盘边,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磨盘表面:“西街王寡妇家的肥猫,要不是咱们‘多管闲事’,
早就饿死在屋顶了。李书生他老娘,要不是咱们送错了信,她到现在还以为自己风韵犹存呢,
多乐呵。还有钱庄刘掌柜,要不是咱们试出了他那些破机关的漏洞,真来了贼,
他哭都来不及……”他一件件,一桩桩,
数着那些他们做过的、搞砸了的、被人嘲笑的“荒唐事”。“咱们是没用,
接的都是别人看不上的破烂活儿,干一件砸一件,是全城的笑话。”苏澈的声音很轻,
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可咱们……没害过一个人吧?咱们赚的那些铜板,
有多少是买了药悄悄放在生病独居的老人家门口?有多少是买了肉包子分给了街角的流浪儿?
”韩凛猛地抬起头,看向苏澈。楚不休刮擦琴弦的手指停了下来。
诸葛暗摇扇子的动作也顿住了。时迁儿张着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这些事,
他们自己都快忘了。原来老大一直都记得。苏澈的目光最后落在时迁儿脸上,带着点无奈,
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坚定:“迁儿,咱们是‘无用’,但不是无胆,更不是无心。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所以,这单生意,
咱们‘无用帮’——接了!”“帮这座城,守一次!”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吹过老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楚不休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嗤”地笑了一声,
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带着点疯狂,也带着点如释重负。他把怀里的琴抱紧了些,
慢悠悠地说:“罢罢罢,反正留在这破城里,迟早也是个死。陪你疯一回,大不了,
下辈子投胎,老子做个音律全才。”韩凛没说话,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苏澈身边。
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那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诸葛暗看着苏澈,看了很久。
他那双总是因为脸盲而显得有些迷茫的眼睛里,此刻却清澈无比,映着苏澈坚定的身影。
他“啪”地一声合上破扇子,轻轻吐出一个字:“善。”所有人的目光,
都落在了还在原地挣扎的时迁儿身上。时迁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看着苏澈,
又看看其他三人,最后一跺脚,带着哭腔喊道:“疯了!你们都疯了!
我时迁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你们这群疯子!”他骂骂咧咧地,却也一步一步,
磨蹭到了石磨盘边。“接接接!接你个大头鬼!”他一边骂,一边把自己的手,
重重地按在了石磨盘上。紧接着,是楚不休修长却带着薄茧的手,
韩凛骨节分明、带着刀疤的手,诸葛暗白皙而稳定的手。最后,是苏澈的手,
覆盖在了最上面。五只年轻的手,带着不同的温度,不同的伤痕,紧紧地叠在一起。
压着那块冰冷的、承载了他们未知命运的石磨盘。苏澈环视着他的兄弟们,咧开嘴,
露出了一个和往常一样、仿佛什么都不在乎的笑容:“老规矩,干完这票,醉仙楼,我请!
”没有人笑。但一种比笑容更沉重,也更坚定的东西,在五个年轻的胸膛里,
无声地燃烧起来。巷子外,乱世喧嚣。巷子里,一个看似荒唐,却将震动整个京城的决定,
就此落定。第5章 诸葛暗的棋局决定是做了,可怎么守?拿什么守?第二天一大早,
五个人聚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大眼瞪小眼。昨晚上那股子热血劲儿,被冷风一吹,
好像也凉了半截。时迁儿蹲在石墩上,唉声叹气:“我说各位好汉,
咱们是不是得先盘算盘算?总不能抄着家伙就直接往城墙上冲吧?那跟送死有啥区别?
”楚不休抱着他的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不成调的音,
眉头拧着:“送死也得选个好看点的姿势。我可不想被蛮子的狼牙棒砸成肉酱,太不雅观。
”韩凛依旧沉默,只是把目光投向苏澈,又转向诸葛暗。那意思很清楚:动脑子的事儿,
别找我。苏澈挠了挠头,感觉这事儿比在迷宫里找路还难。
他看向他们中间唯一一个看起来像有脑子的:“暗仔,你……有啥想法没?
”诸葛暗没立刻回答。他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沙土,
是他早上特意让时迁儿从院子角落弄来的。他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方框,代表京城。
又在北面画了几个箭头,代表敌军。“守城,不能硬守。”诸葛暗开口,声音不高,
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咱们人少,装备差,正面打,一个照面就没了。
”他用树枝点了点那几个箭头:“得让他们乱。让他们疼。让他们觉得这京城是块硬骨头,
啃下来也得崩掉几颗牙。”“怎么让他们乱?”时迁儿凑过来问。诸葛暗没直接回答,
树枝在沙盘上移动:“我昨晚想了一夜。敌军主帅,耶律洪,性狡诈,多疑,
用兵喜欢走险招。他肯定会把主力藏在侧翼的山坳里,想打我们个出其不意。
前线摆出来的营寨,反而可能是个空架子,或者兵力不多。”楚不休挑眉:“你怎么知道?
”诸葛暗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记不住人脸,但我记得住所有我看过的书,
所有我听过的战例,所有关于耶律洪的记载。他的习惯,他的偏好,他打过哪些仗,
怎么打的,我都记得。”他顿了顿,树枝在沙盘上画了几个圈:“还有粮草。大军未动,
粮草先行。他们的粮道,补给点,根据地形和行军惯例推算,最有可能在这三个地方。
”苏澈看着地上那几条线和几个圈,感觉眼花缭乱。他打仗不行,看地图更是要命。
但他听明白了一点核心——不能让敌人舒舒服服地打。“暗仔,你说得太复杂了。
”苏澈打断他,蹲下身,手指直接戳在代表敌军主力的那个圈上,“你就告诉我,
打蛇打哪儿会死?”诸葛暗一愣。苏澈又指向楚不休:“不休,你那个要命的琴声,
怎么弄最能让人疼?”楚不休也愣了一下。苏澈接着看向时迁儿:“迁儿,
什么东西烧起来最快最旺,还最难扑灭?”最后看向韩凛:“凛仔,什么地方,
是敌人最想不到我们会出现的?”他一连串问题砸出来,直接把诸葛暗那套复杂的分析,
砸成了几个最简单直接的目标。院子里安静了一瞬。诸葛暗看着苏澈,
眼睛里慢慢亮起一种奇异的光。他猛地用树枝将沙盘上的复杂线条全部抹平,
只留下那几个最关键的点。“老大说得对!”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是我们想复杂了!
”他重新开始布置,语速快了很多:“核心就是两点:一,断其粮草,让他们饿肚子!二,
扰其军心,杀其主帅,让他们群龙无首!”他看向苏澈、韩凛和时迁儿:“焚毁粮草的任务,
最危险,需要深入敌后。老大,你的‘路痴’……不,是你总能找到出人意料路径的能力,
是关键!韩凛的观察力和直觉,能避开危险,找到目标!时迁儿的潜行和纵火本事,
正好用上!”他又看向楚不休:“不休,你在正面。等粮草被烧的消息传来,
敌军必然军心浮动。那时,你需要上城墙,用你的‘弦外之音’,给他们再加一把火!
能乱多少是多少!”最后,他看向自己,语气平静却带着决绝:“至于刺杀耶律洪……我来。
我记不住他的脸,但我能算出他的位置,他的习惯。脸盲,
反而让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面孔而分心。”这个计划大胆,疯狂,
几乎是把他们五个人往刀尖上推。时迁儿脸都白了:“分……分头行动?还要去烧粮草?
刺杀主帅?军师,你这哪是下棋,你这是要把咱们几个棋子直接往对方老将脸上扔啊!
”楚不休深吸一口气,抚摸着琴弦:“在城头弹给千军万马听……这排场,
倒是配得上我楚不休的绝响。”韩凛缓缓点头,吐出一个字:“干。
”苏澈看着沙盘上那几个被重点标记的位置,又看了看身边的伙伴。他知道,这一去,
可能就是永别。但他心里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那就这么定了!”他咧嘴一笑,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暗仔是脑子,我们是手脚。
脑子动了,手脚就得跟上!”他伸出手:“老规矩。”楚不休把手搭上去,
嗤笑:“下辈子喝酒,你得还。”韩凛的手覆盖上来,坚定有力。诸葛暗的手也放了上来,
带着书生的文弱,却异常稳定。最后,时迁儿哭丧着脸,
几乎是闭着眼把手拍在最上面:“我真是……上了贼船了!”五只手再次紧紧叠在一起。
这一次,不是为了一个荒唐的任务,不是为了几两银子的酬劳。
是为了身后这座摇摇欲坠的城,是为了城里那些他们认识或不认识的、无力逃离的人们。
也是为了证明,他们“无用帮”,并非真的无用。计划已定,剩下的就是准备和等待时机。
破晓时分,天色灰蒙,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五人站在院门口,最后一次互相看了看。
没有再多的话语。苏澈带着韩凛和时迁儿,背上简单的行囊和火油,
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尚未完全苏醒的街道,向着未知的险境而去。楚不休抱紧了怀里的琴,
转身走向城墙的方向。诸葛暗整理了一下身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套破旧衣衫,
眼神变得空洞而陌生,像一个真正的、毫不起眼的流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院子空了。
只有沙盘上那几个潦草的标记,和石磨盘上残留的灰尘,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一场,
关乎生死的“棋局”。第6章 迷路的奇袭出了京城北门,外面的世界就跟城里是两个样了。
地里庄稼东倒西歪,像是被无数只脚踩过。道上不见行人,只有被丢弃的破筐烂鞋,
还有几具没人收拾的牲畜尸体,散发着腐臭。风一吹,尘土裹着枯草乱飞,看着就荒凉。
苏澈打头,韩凛断后,时迁儿夹在中间,三人沿着官道旁杂草丛生的土埂子往前摸。
按照诸葛暗画的简略地图,他们得先往西北方向走二十里,再找那个藏粮的山谷。
可这路刚走了不到三里,问题就来了。“老大,”时迁儿扯了扯苏澈的袖子,小声提醒,
“方向……是不是有点偏?我怎么觉着,咱们像是在往东绕呢?
”苏澈正低头跟手里那张鬼画符似的地图较劲,闻言头也不抬:“不能吧?
图上画着这边该有片小树林,
穿过去就是……”韩凛默默伸手指了指右前方一片光秃秃的土坡,坡上别说树了,
连草都没几根。苏澈抬头看看土坡,又低头看看地图,
眉毛拧成了疙瘩:“怪了……这图年头久了,可能……可能树被砍了?”时迁儿翻了个白眼,
心里把那画图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果然,在苏澈“精准”的带路下,
他们成功偏离预定路线,一头扎进了一片完全陌生的丘陵地带。时迁儿一路上唉声叹气,
韩凛则像个沉默的影子,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完了完了,这要是撞上蛮子的巡逻队,
咱们仨直接可以手拉手去见阎王爷了……”时迁儿嘴里不停念叨。说来也巧,
就在他们绕过一个小山包,准备硬着头皮找路时,韩凛突然猛地一抬手,压低声音:“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