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浸透了扬州城的青砖黛瓦。
沈砚的脊背重重撞在青石板上,喉间腥甜翻涌。
他勉强睁开肿胀的眼睑,正对上一轮赤红圆月悬在沈府祠堂的飞檐之上,檐角镇宅的嘲风兽在月光里张牙舞爪,仿佛要扑下来撕咬他的血肉。
"孽种,可认得此物?
"金丝绣鞋碾过他的手背,沈砚听见锦缎摩擦的窸窣声。
主母柳氏广袖翻飞,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挑起他腰间玉佩。
那枚刻着双鲤纹的羊脂玉浸了血,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
祠堂烛火忽然齐齐颤动。
沈砚瞳孔紧缩——玉珏背面竟渗出一道蜿蜒血线,沿着"沈"字铭文缓缓爬行。
这是他及冠那日父亲亲手系上的,说是母亲临终所托。
此刻那抹血色像活物般游走,最后停在"水"字偏旁,凝成一颗血珠。
"啪!
"玉坠砸在青砖上碎成齑粉。
柳氏绣着金线牡丹的裙裾拂过满地玉屑,"沈家百年清誉,岂容娼妓之子玷污?
今夜河神祭,便用你的血洗刷这污秽。
"八个赤膊力士抬起沉香木箱,沈砚的后脑撞在箱壁上。
透过雕花气孔,他望见祠堂廊下立着道模糊身影——父亲沈明德握着念珠的手正在发抖,檀木珠子在指缝间咔咔作响。
沈砚突然想起三日前书房那幕:父亲将盐引密册锁进暗格时,袖口沾着星点朱砂,那颜色与此刻天上血月如出一辙。
冰凉的河水灌进气孔时,沈砚正用舌尖顶出藏在臼齿间的薄刃。
这是云笙姑娘教他的保命法子,说江湖儿女都要留后手。
刀片割开麻绳的瞬间,他摸到箱底暗格——父亲常说要给货物留退路,这运盐的木箱果然有夹层。
"咚!
"木箱撞上河底暗礁。
沈砚蜷在狭窄的夹层里,肺叶快要炸裂。
突然有琴音破水而来,《广陵散》的杀伐之音裹着凛冽剑气,竟将木箱劈开裂缝。
青衣女子踏月而来,盲眼缚着素纱,怀中焦尾琴七弦俱断。
"抓住他们!
"岸上传来尖锐呼喝,沈砚被云笙拽出水面时,瞥见柳氏身侧多了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
那人腰间悬着玄铁令牌,九条龙纹在血月下泛着青光。
沈砚想起书院藏书楼里那卷《江湖志》,九霄阁的追魂令正是这般形制。
破庙残烛将云笙的影子投在斑驳壁画上,她正在烘烤沈砚湿透的中衣。
火堆哔剥作响,沈砚忽然盯着她裙角银线绣的星图:"姑娘怎知今夜沉塘之处?
""三更梆子响过七声。
"云笙指尖抚过琴身裂痕,"你的心跳比常人慢半拍。
"她突然用琴弦挑起沈砚胸前挂着的半枚铜钱,"这厌胜钱上的生辰,不是你的吧?
"沈砚喉结滚动。
铜钱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物件,正面"开元通宝"西字被磨得发亮,背面却刻着"戊戌年七月初七"。
他出生那年明明是辛卯年,这秘密连父亲都不知晓。
破庙外忽然传来夜枭啼叫,三长两短。
云笙猛然按住沈砚肩头,焦尾琴在泥地上划出北斗七星的轨迹:"待会无论发生什么,别碰墙上的往生咒。
"瓦片碎裂声骤起,九个黑衣人倒悬而下,手中链刃织成寒光蛛网。
沈砚翻身滚到供桌下,看见云笙断弦疾射,琴箱里飞出十二枚玉徽,每枚都刻着奇怪的符号。
当最后一片玉徽嵌入壁画菩萨眉心时,整面墙突然翻转,露出后面漆黑的密道。
密道石阶长满青苔,沈砚举着火折子,发现墙壁上布满抓痕。
最深处躺着具白骨,指骨深深抠进青砖缝里,身旁散落着半张羊皮卷。
借着火光,他看见卷首绘着龙形山脉,朱砂标注的穴位旁写着小楷:景泰七年,沈公敬修奉旨督造。
沈砚浑身血液凝固——沈敬修正是他高祖的名讳。
羊皮卷边缘残留着暗褐色污渍,凑近能闻到淡淡的龙涎香,这是御用之物才有的香气。
"小心!
"云笙突然扯着他扑倒在地。
一支淬毒弩箭擦着发髻飞过,钉在身后石壁上嗡嗡震颤。
沈砚回头望去,密道入口处立着道修长人影,青铜面具在火光中泛着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