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
顾魏坐在车厢角落,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言冰云,心里仍有些不真实。
从现代手术室到庆国的马车,不过是一场睡眠的距离,却仿佛跨越了千年鸿沟。
范闲掀开车帘钻进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一股肉香瞬间弥漫开来:“来,顾魏,尝尝这京城的卤味,味道不错。”
他将纸包递过去,又看向言冰云,“你也吃点?
伤口愈合得靠营养。”
言冰云眼皮都没抬,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沙哑:“不必。”
他对范闲始终保持着距离,即便对方是救他出狱的人。
鉴查院的暗探生涯,早己让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任何亲近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顾魏接过卤味,礼貌地道了谢,却没立刻动。
他注意到言冰云的呼吸有些急促,虽然极力掩饰,胸腔起伏的频率却比常人快上几分。
“你的伤口是不是还在疼?”
他轻声问,“我包里有止痛药,虽然效果可能不如现代的,但能缓解一些。”
“现代?”
范闲好奇地插了句,“那是什么地方?
你家乡吗?”
顾魏含糊道:“算是吧,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不想暴露穿越的秘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谨慎是生存的第一准则。
他从急救包里摸出一小瓶布洛芬,这是他手术前为缓解自己头痛备的,没想到会用在这里。
“这个,一次吃一片,用温水送服。”
言冰云睁开眼,冷冷地看着那白色的小药片,眼神里满是怀疑:“这是什么?”
在北齐地牢里,他见识过太多阴毒的药物,对任何不明之物都保持着本能的警惕。
“止痛药,非处方药,成分是布洛芬,通过抑制前列腺素合成来缓解疼痛,没有成瘾性,副作用也很小。”
顾魏下意识地用了医学术语,见两人都面露茫然,才改口道,“简单说,就是能让你不那么疼,对身体没什么坏处。”
范闲听得一知半解,却觉得顾魏不像坏人,便劝道:“言冰云,试试吧,你这脸色看着就难受。”
言冰云盯着顾魏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欺骗的痕迹,可那双眼睛清澈坦荡,只有对病情的关切。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片小小的白色药片。
范闲立刻递过水壶,看着他吞了下去。
药效发挥得很快,不过一刻钟,言冰云就感觉到伤口的灼痛感减轻了不少,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些。
他没说什么,只是重新闭上眼时,眉宇间的褶皱浅了几分。
顾魏看在眼里,暗自松了口气。
作为医生,最有成就感的时刻,莫过于看到患者的痛苦得到缓解。
他拿起一块卤味放进嘴里,味道确实不错,只是心里总惦记着接下来的路。
马车行至一处驿站歇脚,刚下车,就听到驿站后院传来一阵急促的哭喊声。
顾魏循声走去,只见几个村民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男人面色青紫,呼吸微弱,嘴角还挂着白沫。
“王大哥这是怎么了?
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倒下了!”
“怕是中了邪吧?
快找个道士来看看!”
“别瞎说,赶紧请大夫啊!”
村民们乱作一团,有人己经骑马去镇上请郎中了,可看男人的样子,恐怕等不及。
顾魏上前一步,蹲下身查看:“让我看看。”
“你是谁?”
一个老者警惕地问。
“我是医生。”
顾魏说着,己经开始检查。
他摸了摸男人的颈动脉,脉搏微弱且不规则;掀开眼皮,瞳孔有些散大。
“他刚才做了什么?
有没有抽搐?”
“有!
倒下的时候手脚抽了好几下!”
旁边一个年轻村民急忙说。
顾魏心中一动,结合症状,很可能是癫痫发作,也就是俗称的“羊癫疯”。
在现代,这不算疑难杂症,通过药物可以有效控制,但在古代,人们往往会归咎于鬼神,延误治疗。
“他不是中邪,是生病了。”
顾魏沉声道,“谁有水囊和干净的布?”
村民们半信半疑,但看顾魏神情严肃,不像开玩笑,便有人递过东西。
顾魏将布塞进男人嘴里,防止他咬伤舌头,又解开他的衣领,保持呼吸道通畅。
做完这些,他对村民说:“等他缓过来,别让他立刻起身,让他侧躺,避免呕吐物呛到。”
没过多久,男人的抽搐渐渐停止,呼吸也平稳了些,脸色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吓人的青紫。
村民们见状,都露出惊讶的神色,看向顾魏的眼神也从怀疑变成了敬佩。
“多谢先生!
多谢先生!”
刚才那个老者拱手作揖,“您真是神医啊!”
顾魏摆摆手:“举手之劳,他这病需要长期调理,等郎中来了,让他开些安神的药,平时注意别让他过度劳累,保持心情平和。”
他没提现代的抗癫痫药物,一来没有,二来也解释不清。
范闲和言冰云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
范闲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真是捡到宝了。”
言冰云则微微蹙眉,顾魏的医术显然超出了这个时代的认知,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身边,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回到车厢,气氛安静了许多。
言冰云忽然开口:“你刚才救的人,得的是什么病?”
顾魏有些意外他会主动说话,答道:“叫癫痫,是脑部神经异常放电引起的。”
见言冰云不懂,又补充道,“简单说,就是脑子里的‘信号’乱了,导致身体失控。”
言冰云沉默片刻,又问:“你那个世界,这样的病很多?”
“不算少,但能治。”
顾魏说,“只要用对药,大多数人都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药……是像你刚才给我的那种白色片子吗?”
“类似,但成分不同。”
顾魏点头,“我们那个世界,有很多专门研究药物和疾病的人,还有各种仪器,可以看到身体内部的情况,比如骨头断了,能拍出片子来,知道断在哪里,怎么接最好。”
言冰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无法想象“拍出骨头”是怎样的场景,但顾魏的语气不似说谎。
这个来自“现代”的医生,身上仿佛藏着无数秘密。
马车行至傍晚,抵达一座县城。
刚住进客栈,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说是县令的儿子突然上吐下泻,昏迷不醒,请了好几个郎中都束手无策。
范闲看热闹不嫌事大:“要不,顾魏你再去露一手?”
顾魏犹豫了一下,他不想太过张扬,但医者仁心,听到有病人危急,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去看看吧,能帮就帮。”
言冰云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他不是担心顾魏,只是觉得此事或许不简单。
县令是地方父母官,儿子突然病重,说不定牵扯着什么龌龊。
县令府衙内,气氛凝重。
县令夫妇急得团团转,几个郎中围着病床摇头叹息。
顾魏挤进去,只见床上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面色潮红,嘴唇干裂,呼吸急促,额头烫得吓人。
“他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顾魏问道。
“昨天下午开始拉肚子,以为是吃坏了东西,吃了点止泻药,谁知晚上就开始吐,今天早上就昏迷了!”
县令夫人哭着说。
顾魏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又检查了他的眼睛和舌苔,问道:“有没有发烧?
呕吐物是什么样子的?
有没有腹痛?”
“烧得厉害!
吐的都是酸水,还说肚子疼得厉害!”
县令急忙回答。
结合症状,顾魏初步判断是急性肠胃炎引起的感染性休克,很可能是细菌感染导致的。
在古代,卫生条件差,食物容易变质,这种病很常见,但如果救治不及时,很容易致命。
“他需要补充水分和电解质,否则会脱水而死。”
顾魏沉声道。
“怎么补?
他现在什么都喝不进去啊!”
县令急道。
顾魏看向范闲:“你能不能找些干净的棉布、细管子(比如芦苇杆)和煮沸过的温水,再找点盐和糖?”
范闲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立刻让人去准备。
言冰云站在一旁,冷眼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注意到一个郎中的眼神有些闪烁,似乎藏着什么。
东西很快准备好了。
顾魏将盐和糖按比例放进温水里,搅拌均匀:“这是口服补液盐,能补充他流失的水分和盐分。”
他将棉布蘸湿,轻轻擦拭少年的嘴唇和额头,进行物理降温;又将芦苇杆的一端***少年嘴里,另一端小心地倒入补液盐水,一点一点地喂进去。
“这样太慢了,有没有更快的方法?”
县令看着儿子毫无反应,心急如焚。
顾魏知道,最好的方法是静脉输液,但这里没有针管和液体,只能退而求其次。
“只能这样,让他慢慢吸收。
另外,帮我找些黄连、黄芩、栀子这些清热解毒的药材,熬成汤,等他稍微清醒点,给他灌下去,能起到杀菌消炎的作用。”
这些是中医里常用的清热解毒药,虽然不如抗生素有效,但多少能起点作用。
就在这时,言冰云突然开口,声音冰冷:“李郎中,刚才你给县太爷公子开的药方,能不能让我看看?”
那个眼神闪烁的郎中闻言,脸色一白:“我……我开的都是寻常止泻的药,没什么好看的。”
“是吗?”
言冰云上前一步,目光如刀,“可我刚才好像看到,你药方里的一味药,剂量似乎大了些,足以让人腹泻不止,甚至昏迷。”
李郎中顿时慌了神:“你……你胡说!
我没有!”
县令见状,哪里还不明白,怒喝道:“把他给我拿下!
查!
给我仔细查!”
原来,这李郎中收了别人的好处,故意在药里加了过量的泻药,想让县令儿子病重,趁机搅乱县城局势。
言冰云的敏锐观察,恰好揭穿了这场阴谋。
处理完李郎中,顾魏继续给少年喂药、降温。
折腾了大半夜,少年的体温终于降了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吞咽补液盐水。
县令夫妇对顾魏感激涕零,非要重金相谢,被顾魏婉拒了:“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不用谢。”
回到客栈时,己是深夜。
范闲打着哈欠:“今天可真是惊险,没想到你这医术还能破案子。”
顾魏笑了笑,看向言冰云:“多亏了你,不然还不知道要被那郎中蒙多久。”
言冰云淡淡道:“举手之劳。”
他顿了顿,又说,“你的医术,确实有用。”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肯定顾魏。
顾魏心中一暖,或许,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不是真的孤身一人。
窗外,月光皎洁,照亮了前路的未知。
顾魏知道,这只是开始,庆国的权谋斗争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而他与言冰云的故事,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接下来,他们将面对更多的挑战,无论是疑难病症,还是波谲云诡的朝堂纷争,他都必须用自己的医术和智慧,与言冰云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