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彩绘的窗棂，在侧殿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酥油茶和古籍特有的混合香气，取代了往日萦绕的草药苦味。
弗洛里安盘腿坐在软垫上，他的左眼依旧缠着绷带，但气色明显比前几日好了许多，而此刻他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木碗，小口啜饮着热腾腾的酥油茶。
理查德坐在他对面，姿态难得地放松了些许，只是那身昂贵的黑色大衣与身下略显陈旧的藏毯依旧形成鲜明对比，他面前也放着一碗酥油茶，但他只是看着，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异色瞳里带着一种近乎挑剔的好奇。
“所以。”
理查德开口，打破了宁静，“这种混合物，就是你们日常的饮品？”
他的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审视，但少了平日的冰冷。
弗洛里安咽下口中的茶，琥珀色的右眼眨了眨，闪过一丝狡黠：“‘混合物’？
斯特林先生，这可是高原的精华。”
他晃了晃手中的茶碗，“它能驱寒、抗饿，还能缓解……某些异乡人的高原反应，你确定不试试？”
理查德瞥了一眼碗里泛着油光的浅褐色液体，嘴角那颗痣微微动了一下，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他终究还是端起了碗，极其谨慎地抿了一小口。
下一刻，他那张总是维持着完美淡漠表情的脸，出现了一丝裂痕，在喝下去的一瞬间浓郁的、咸咸的、带着强烈奶腥味的复杂口感瞬间冲击了他的味蕾，这与他习惯的红茶或咖啡截然不同。
弗洛里安看着他僵硬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来斯特林先生的味蕾，还没准备好接受高原的‘诚意’。”
理查德艰难地将那口茶咽了下去，放下茶碗，故作镇定地拿出丝帕擦了擦嘴角：“一种……独特的体验。”
他避开了评价味道，异色瞳却捕捉到弗洛里安脸上罕见的、毫无阴霾的笑容，那笑容比透过窗棂的阳光还要明亮几分，让他原本想说的刻薄话又咽了回去。
为了转移话题，也可能是为了多看一会儿这样的笑容，理查德的目光落在一旁打开的精装书上——那是他前几天送来的一本西洋星图。
“你对这个感兴趣？”
他示意那本书。
“嗯，”弗洛里安拿起书，指尖划过精美的星座插图，“你们的星星和我们讲述的故事很不一样，在我们的传说里，那是格萨尔王奔驰的天河，是诸神牧放的羊群……”他抬起头，独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而这上面却说是什么……猎户？
仙女？
还有拿着竖琴的人……听起来更像人间的故事。”
“某种程度上，确实是。”
理查德凑近了些，手指点在一处星图上，若有若无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希腊人把他们的英雄和神话投射到了天上，和你们的做法……似乎异曲同工。”
弗洛里安没有避开他的靠近，反而就着他的手指仔细看着那些陌生的星座，金色的发丝几乎要蹭到理查德的下颌，“真有意思……同一个夜空，却能看出完全不同的画面，你说，如果我的眼睛能看到那么远，看到的又会是哪一种故事呢？”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并无阴郁。
理查德的心却像是被细微地刺了一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绷带，第一次没有产生想要掠夺或撕开的黑暗冲动，而是生出一种……陌生的、想要守护这份短暂轻松的念头。
“或许……”理查德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异色瞳中冰冷的光泽似乎也柔和了，“能看到一个全新的，只属于你自己的故事。”
弗洛里安闻言微微一怔，随即侧过头看向他，阳光恰好落在他挺翘的鼻梁和带笑的唇角上，“你今天的话，似乎没那么‘吵’了，斯特林先生。”
“是吗？”
理查德挑眉，恢复了些许平日里的傲慢腔调，“那或许是你的听力被这杯……颇具冲击力的饮料暂时影响了。”
他指了指那碗酥油茶。
弗洛里安笑得更开心了，他重新端起自己那碗茶，满足地喝了一大口：“是你不懂得欣赏。”
阳光缓缓移动，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殿外传来隐约的诵经声和风吹经幡的猎猎响动，但侧殿之内，只有书页翻动的轻响和偶尔响起的、与阴谋和痛苦无关的简单对话。
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午后，没有惊心动魄的揭秘，没有鲜血淋漓的仪式，只有一碗喝不惯的酥油茶，一本共同翻阅的星图，和两个本该水火不容的人之间，偶然偷得的一段宁静时光。
而这片刻的轻松，对于深陷旋涡的他们而言，己是弥足珍贵的馈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