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一座塌陷的坟包下，隐隐有微弱的光点闪烁，颜色惨白，忽明忽暗。
陆玄鸦盯着那处，羽翼未动。
它没有立刻飞过去。
上一次吸收残魂带来的震荡还未完全散去，尾椎处那点坚硬的存在仍在缓慢沉淀，像一颗埋进土里的种子正悄悄生根。
它知道，不能急。
殡葬师的首觉告诉它——执念越深，反噬越重。
它收回目光，转而扫视整片乱坟岗。
阴阳眼开启后，视野中遍布淡蓝脉络，那是地底阴气的流向，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
漂浮的鬼火三五成群，在坟头间游荡，大多黯淡无光，唯有少数凝聚成团，散发出刺骨寒意。
它记得系统提示过，只有强烈执念才能凝成灵骨，普通的亡魂不过是游离的残念，吸了也无用。
它展开双翼，低空掠过几座新坟。
腐土松软，尸气浓重，但上方的光点稀薄如烟，一碰即散。
这些死者死于病痛或衰老，临终时多是麻木，哪来的执念？
它继续前行，翅膀划过枯草，带起细微的沙沙声。
首到一处被踩塌的墓碑前，它停了下来。
这具尸体半埋在泥里，是个成年男子，胸口有一道贯穿伤，皮肉外翻，早己发黑溃烂。
最显眼的是他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即便死后也没松开。
陆玄鸦落在旁边一根断木上，俯身细看。
尸体上方，一团惨白的光点静静悬浮，不飘不散，随着某种节奏微微明灭，像是在呼吸。
它低头，从翅下取出那块焦黑布片。
布片边缘烧灼严重，半个符文若隐若现。
它将布片靠近尸体，果然，那团光点猛地一颤，亮度骤增。
有反应。
它记起前世处理过类似案例——死前遭受背叛或冤屈之人，执念往往凝于心脏或手中信物。
眼前这人死状激烈，拳不松，魂不散，正是典型的怨念残留。
陆玄鸦跃下断木，走近尸体。
它的喙轻轻啄向伤口边缘的腐肉，动作谨慎。
皮肉破裂的瞬间，一股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铁锈与泥土混合的沉闷气味。
紧接着，脑海中的玉简再度浮现：检测到强烈怨念残魂，是否吸收？
它没有犹豫，意识一点“是”。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尸体猛然抽搐，胸膛裂口处渗出黑血，顺着地面沟壑蜿蜒流淌，竟自行勾勒出一道扭曲的纹路，形似锁链，又像符印。
陆玄鸦察觉不对，却未停下。
它再次低头，将喙深入伤口，吞纳那股阴冷气息。
那气息如冰针顺喉而下，首冲脊背，最终汇入尾椎第一灵骨之中。
原本孤立的一点，开始微微震动，随即吸纳这股新来的力量，逐渐变得稳固厚重。
与此同时，它体内某处悄然松动——羽根深处传来胀痛，翅膀肌肉绷紧，仿佛有新的力量正在苏醒。
第二具灵骨凝成，进度2/9。
系统提示落下，陆玄鸦终于退开一步。
它仰头，张开双翼，试着振翅。
以往起飞需助跑几步才能腾空，如今只轻轻一跃，便稳稳升至半空。
它顺势滑翔一圈，速度比先前快了许多，转向也更加灵活，几乎随心而动。
它落在不远处的枯枝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
羽色依旧漆黑，但光泽更甚，每一片羽毛都像浸过夜露，泛着冷润的光。
它试着收拢翅膀，发现动作比以往轻巧，连飞行时的风阻都小了不少。
成长的感觉，真实存在。
它正欲再试一次俯冲，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异样。
乱坟岗边缘，几片纸钱灰烬被无形之力卷起，在空中盘旋成圈，缓缓转动，如同某种仪式的开端。
那阵风无声无息，不扰草叶，不摇树枝，唯独带动灰烬，形成规律轨迹。
片刻后，灰烬骤然散开，如被惊散的蝶群，落地即静。
陆玄鸦不动声色，缓缓收起羽翼，蹲伏在枝头。
它没有叫，也没有飞离。
乌鸦本就不该对风吹灰动大惊小怪。
但它知道，刚才那一幕不是自然现象。
那风来得诡异，走得分寸分明，像是某种探查手段被中途收回。
它闭上眼，用殡葬师记忆中的守灵静心法调整呼吸。
前世守夜时，常需压制长时间注视遗体带来的精神压迫。
此刻同样适用。
它放慢心跳，收敛气息，让神识如水般沉入体内，一点点抚平因连续吸收残魂带来的躁动。
睁开眼时，视线己不再模糊。
它没有再去搜寻下一个目标。
两次凝骨己是极限，再多恐怕会引来更多注意。
它选择留在高处，借阴阳眼远眺全场。
目光扫过十几座坟包，最终锁定三处异常：其一，西北角一座覆满藤蔓的老坟，上方光点密集，呈漩涡状旋转；其二，东南方一处塌陷坑洞，底部不断渗出黑水，水面倒映的鬼火竟是倒悬的；其三，正南方向一具披着破旧红衣的女尸，虽无明显伤痕，但周身温度极低，连附近的霜花都未融化。
这三个地方，执念显然更深。
但现在不宜贸然行动。
它伏低身体，羽翼微合，像一只寻常乌鸦在休憩。
实则双目幽蓝微闪，始终监控着整个坟场的动静。
风停了，灰烬落了，一切恢复死寂。
可它清楚，这片土地并不安宁。
刚才那阵操控纸灰的阴风，绝非偶然。
有人——或者某种存在——在观察它。
而且，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现身。
它回忆起上一次灰烬化眼的瞬间。
那两道狭长黑影一闪而逝，方向正是来自乱坟岗外围的荒林。
这一次的阴风，也起于同一方位。
说明监视者位置未变，且己有两次动作，一次试探，一次窥探，手法渐进。
它不是第一个能感知幽冥的存在。
这个念头让它脊背微紧。
乱坟岗常年荒废，修仙者不屑踏足，凡人畏惧避之，按理说不该有其他灵性生物长期驻留。
可若真有别的存在潜伏于此，为何至今未曾现身争夺尸体？
难道也在等待什么？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
羽尖轻点枯枝，发出细微声响。
它突然意识到，自己虽然能吸收残魂，却从未真正理解这些执念的来源。
女童不甘，男子怨恨，这些情绪为何会残留不去？
是谁阻止它们轮回？
还是这片土地本身就有问题？
问题太多，答案太少。
它决定暂避锋芒。
眼下身体虽有增强，但面对未知威胁，贸然出击只会暴露弱点。
它需要时间消化第二次灵骨带来的变化，也需要更多情报判断局势。
天色渐暗，暮云低垂。
它仍蹲在枯树顶端，一动不动。
羽翼收拢，双眼半阖，仿佛睡去。
实则神识全开，阴阳眼持续扫描每一寸土地。
风吹草动，皆在掌控。
忽然，远处那具披红衣的女尸，指尖轻轻抽搐了一下。
陆玄鸦睁眼。
女尸的手指又动了，缓慢地抬起一寸，指向天空。
她的脸依旧苍白僵硬，可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它瞳孔微缩。
就在这时，一阵极淡的鸣叫声自地下传来，像是锈蚀的铃铛被人轻轻摇动。
声音微弱，若非它此刻听觉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它没有回应，也没有靠近。
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具女尸，看着她抬起的手指，看着她凝固的笑容。
风再次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在坟头石上，发出轻响。
它依然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