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像垂死巨兽淌下的污血,在2025年潮湿闷热的夏夜里,涂抹在出租屋肮脏的玻璃上。
屋内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映着林墨那张被绝望彻底啃噬干净的脸。
油腻的头发黏在额角,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瞳孔死死盯着屏幕——那上面,鲜红的“0.00”余额,像一个冰冷的、嘲讽的墓志铭。
最后五千块,他挪用那笔本应上缴的乡镇合作医疗专项资金买的“必胜”球赛,刚刚在补时阶段,被对手一脚世界波,踢得粉碎。
“操!”
一声嘶哑的、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低吼,带着血腥味。
他猛地抓起桌上半瓶劣质白酒,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冰窟窿般的寒意。
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在键盘上徒劳地刷新着页面,仿佛那冰冷的数字会突然跳回来。
怎么可能?
明明分析得那么准!
庄家的内幕消息、球队核心的状态、盘口的走势…他研究得比当年考公务员还认真!
就差了那么一点…就一点!
又是一口酒灌下去,胃里翻江倒海。
眩晕感袭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重叠。
三天前,镇财政所所长那张铁青的脸,拍在桌上的审计报告:“林墨!
合作医疗的钱呢?
明天就是最后期限!
你跟我说暂时周转不开?!”
“所长,就…就两天!
我朋友那边马上回款,绝对补上!
您信我一次!”
所长那失望透顶、看垃圾般的眼神,此刻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一个月前,妻子李芳最后一次摔门而去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喊:“林墨!
你还要赌到什么时候?!
那是妞妞上幼儿园的钱啊!
你连女儿的钱都动?!
我们完了!
彻底完了!”
女儿妞妞惊恐的、挂着泪珠的小脸,在门缝里一闪而逝。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他蜷缩起来。
更久远些,老家破败的土屋前,父亲林大山蹲在门槛上,吧嗒着旱烟,浑浊的眼睛望着他:“墨娃子…当官了…是咱老林家祖坟冒青烟了…好好干,给爹娘争口气…” 母亲王秀芬在旁边抹着泪,偷偷把攒了半篮子、准备卖钱的鸡蛋塞进他的行李:“娃,城里开销大…别亏着自己…” 那鸡蛋温热粗糙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
“争气?
…争个屁!”
林墨对着空气嘶吼,声音破碎不堪。
他抓起酒瓶,想再灌,却发现瓶子己经空了。
他发疯似的在狭小、散发着霉味和泡面馊味的出租屋里翻找。
抽屉里,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一封刺眼的《开除公职通知书》——红头文件,盖着鲜红的公章,彻底终结了他那点可怜巴巴的“官途”和人生。
“挪用公款…数额巨大…性质恶劣…予以开除…” 那些冰冷的字句在眼前跳跃、放大,最终化作一片猩红。
他颓然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吱呀作响的破床。
蟑螂从他脚边快速爬过,他也懒得动一下。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下沉。
完了,一切都完了。
工作没了,家散了,父母的脸面被他彻底撕下来踩进了泥里。
明天?
明天等待他的,是冰冷的手铐,是监狱的高墙,是彻底的社会性死亡。
父母怎么办?
年迈的他们,如何承受这灭顶之灾?
妞妞…他的妞妞…还会记得他这个爸爸吗?
还是会像恨一个仇人一样恨他?
悔恨,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钻进他的骨髓,啃噬着他的灵魂。
如果不是当年在那个乡镇,郁郁不得志,觉得一辈子望到头了…如果不是觉得那点死工资,永远买不起城里的房,给不了妻女好的生活…如果不是被那个“一夜暴富”的幻梦引诱,点开了那个该死的赌博网站…“一步错…步步错…”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酒精混合着巨大的绝望,让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那些输掉的钱,那些错过的机会,那些被他辜负的人的脸…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搅动。
视线无意间扫过墙角那个唯一还算干净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褪色的相框。
照片是大学刚毕业时拍的,穿着廉价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那时的他,刚刚考上公务员,是村里的骄傲,是父母的希望,也曾暗暗发誓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改变家乡的贫困…“呵呵…呵呵呵…” 看着照片里那个“干净”的自己,林墨发出神经质的、比哭还难听的笑声。
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踉跄着走到墙角,一把抓起那个相框。
“有出息?
…我让你有出息!”
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相框狠狠砸向墙壁!
“哐当——哗啦!”
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木质的边框西分五裂。
那张承载着过去所有美好和希望的照片,飘落在地,正好落在他脚下的一滩呕吐物里,迅速被污秽浸透、模糊。
照片上那个年轻、干净、对未来充满希望的脸庞,在污浊中扭曲、变形,最终和他现在这张绝望、麻木、被赌瘾和罪恶彻底腐蚀的脸重叠在一起。
最后一点支撑轰然倒塌。
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烂泥般瘫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眼泪终于决堤,混合着鼻涕和污物,糊了满脸。
那不是悔恨的泪,那是灵魂被彻底掏空后的、彻底的虚无。
他摸索着,抓到了地上碎裂的酒瓶玻璃碴。
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手指,鲜血混着污物流淌下来,他却浑然不觉。
林墨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窗外那片被霓虹污染的天空,仿佛要穿透这无边的黑暗。
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野兽濒死般的、绝望而不甘的嘶吼:“贼老天!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啊!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能回到过去…我林墨对天发誓!
我绝不会再碰这该死的赌博!
我要走一条堂堂正正的路!
我要保护我的家人!
我要把失去的一切…都赢回来!!”
吼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回荡,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血腥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疯狂的执念。
下一秒,他眼前猛地一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所有的声音、光线、感知瞬间被抽离。
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重重地砸在冰冷、污秽的地板上,手中的玻璃碎片也滑落一旁。
黑暗,吞噬了一切。
只有那台幽蓝的电脑屏幕,依旧冷漠地亮着,上面鲜红的“0.00”,是这个世界留给他最后的嘲讽。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