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刀劈砍枯枝的哚哚声在破院里响了几天。
林小满把搜刮来的所有枯草败叶烧成了灰。
那点灰白的草木灰,被她像撒金子一样,吝啬又均匀地拌进了半亩被翻得稀烂的死地里。
几把干瘪发黄的陈年粟种,摁进灰扑扑的土沟,覆上薄土。
日子在焦灼的等待里爬行。
每天天不亮,林小满就扑到地头,眼睛像钩子,一遍遍刮着灰败龟裂的硬土。
张婆婆端着稀糊糊来,看看地,看看她瘦脱形的脸,浊重的叹息砸在她心上。
第九天清晨,薄雾未散。
林小满踉跄扑到地边,目光扫过死寂的灰土,猛地钉住!
靠近田埂的硬土皮下,几点微弱的嫩黄,怯生生地顶了出来!
细得像绒毛,在冷风里颤巍巍地抖。
粟苗!
活了!
她扑跪下去,鼻尖几乎触到那点嫩黄。
喉咙发紧,想笑,只发出短促的抽气。
视线模糊了,她狠狠眨眼,逼回那点湿意。
灰败的底色上,那点生机亮得刺眼。
星火燎原。
几天后,灰土上铺开一片稀疏的嫩黄。
更扎眼的是靠近院墙根那一溜——草木灰多撒了些的地方。
那里的苗,明显粗壮一圈!
嫩绿的叶片厚实舒展,油亮亮地支棱着。
旁边的苗却细弱发蔫,黄不拉几。
成了!
草木灰管用!
一股力气猛地窜上来。
林小满蹲在地头,手指带着小心翼翼的狠劲,间掉那些挤在一起的蔫苗。
“哇!”
一声惊叫炸在身后。
林小满悚然回头。
篱笆豁口探着个小脑袋,鸡窝头,脏脸蛋,一双大眼瞪得溜圆——是张婆婆的孙子狗蛋。
“姐姐,你家的草……咋这么胖?”
狗蛋吸溜着鼻涕,惊奇地指着那溜壮苗。
林小满紧绷的肩松了松,招招手:“过来看。”
狗蛋手脚并用爬进来,蹲到她旁边,小脑袋快拱进地里。
“看这个,”林小满指尖点着一株瘦苗,“叶子黄,薄,像啥?”
“像饿肚子的我!”
狗蛋答得飞快。
“再看这个,”她指向壮苗,“绿,厚,像啥?”
“像……像吃饱了的我!”
狗蛋眼睛发亮,拍拍自己瘪肚子。
林小满揉揉他乱发,指尖小心拨开壮苗根部的浮土,露出几缕细白发达的根须:“根壮,才能扎深,吸水吸肥,长得高,结粮多。”
又拨开旁边瘦苗的根,细弱稀疏,颜色发暗。
“哇!”
狗蛋小嘴张成O型,看看苗,看看她,满是崇拜,“姐姐懂好多!
比里正爷爷多!”
林小满没接话,低头继续间苗。
狗蛋安静蹲着,看得入神。
歇气的空档,狗蛋小手在破衣襟上蹭了蹭,像是下了大决心,从怀里掏出一小把东西,黑乎乎的手掌摊开在她面前。
七八颗野酸枣,青红相间,带着细绒毛,有的被捏扁了。
“姐姐,给你!”
狗蛋仰着脸,黑眼睛亮晶晶,带着点讨好和羞涩,“我早上摘的,可酸了……娘说酸的开胃。
姐姐的苗壮,吃了我的枣,也壮!”
林小满喉咙一哽。
那几颗小小的青红果子,躺在脏兮兮的小黑手里,被晨光照着。
她拈起一颗最小的,放进嘴里。
牙齿一磕。
嘶——!
一股凶猛的酸首冲天灵盖!
酸得她整张脸皱成核桃,眼泪狂飙,咳得惊天动地。
“咯咯咯……”狗蛋看着她扭曲的脸,缺了门牙的嘴咧开,笑得没心没肺,“酸吧?
开胃!
快都吃了,壮苗!”
林小满好不容易顺过气,揉着发酸的腮帮子,看着狗蛋得意的笑脸,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声冲淡了心头的沉郁。
“好,姐姐都收着。”
她把剩下的酸枣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用力揉揉狗蛋的脑袋,“狗蛋的枣管用!
苗准长得比你还壮!”
狗蛋挺起小胸脯:“嗯!
比狗蛋壮!”
他黏在她身边,小手指点江山:“姐姐!
这个黄!
瘦!
拔它!”
“这个绿!
胖!
留着!”
虽然偶尔指鹿为马,那份认真劲儿却让破院暖了几分。
林小满扔掉最后一株间下的蔫苗,首起腰。
目光掠过狗蛋专注的侧脸,投向村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
风摇着枯枝。
幼苗是冒头了。
可这点绿,在那些等着看她饿死的人眼里,算个屁?
草木灰这点劲头,能顶多久?
这刚拱出土的嫩苗,经得起几场风雨?
她搓掉指尖的泥,手掌上的裂口隐隐作痛。
路还长。
风,己经带着腥气在村口打旋了。
老槐树下,似乎有个模糊的人影,正朝这边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