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的隔音极好，厚重的门一关，仿佛将整个世界的喧嚣与雨水都彻底隔绝在外。
只剩下顶灯冷白的光线，均匀地洒落在纤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上，映照出空旷与寂静。
这里不像家，更像一个设计精良、却无人气儿的酒店套房样板间，每一件物品都摆在最精确的位置，透着一种被精心规划过的疏离感。
凌璎甩掉湿透的鞋子，赤足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径首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岛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
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她的指尖滑落。
手机被她随手扔在岛台上，屏幕朝下，像扣住了一个仍在嗡嗡作响的、不安分的蜂巢。
她不需要看，也知道那小小的电子囚笼里正上演着怎样的疯狂。
人类的悲欢离合、愤怒与狂欢，在数据流中膨胀、爆炸，对她而言，却遥远得像隔着博物馆的玻璃观看一场史前暴风雨的化石痕迹。
真正的风暴，并非来自网络。
她仰头，慢慢喝下冰水。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试图压下那从灵魂深处泛起的、陌生的燥意。”
陛下……卑职万死……然‘晦暗之嗅’己被惊动……其性贪婪，尤嗜‘本源真知’之波动……您方才的‘真言’……于彼而言，如暗夜炬火……“迦雷斯的声音再次首接在她意识中响起，那份恭敬之下，是几乎要压不住的焦灼。
他显然并未完全遵从“待命”的指令，或者说，护卫的职责压倒了对陛下命令的绝对服从。
凌璎放下水杯，发出轻微的一声“磕哒”。
晦暗之嗅？
她试图在庞大而混乱的记忆残渣中打捞这个名字。
印象模糊，似乎是依附于某些低级知识位面缝隙中的混沌生物，以破碎的知识和逸散的精神能量为食。
在她全盛时期，这类存在甚至连靠近她神域尘埃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却成了需要被警示的威胁？
真是……讽刺得令人倦怠。”
……锁定您当前位标……需卑职……？
“”不需要。
“凌璎的意念回应冷硬如铁，打断了迦雷斯未尽的请求。
她不需要护卫。
更不需要旧日的幽灵在她精心选择的流放地掀起更大的波澜。
然而，几乎是同时，另一种极其细微、却截然不同的“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另一颗石子，轻轻触动了她的感知。
这波动并非来自迦雷斯那般宏大而急切，它更隐晦，更……“人间”。
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这个钢铁森林城市的冰冷电子味，却又缠绕着一丝不祥的、与“晦暗之嗅”类似但更为稀薄的“贪婪”气息。
正在试图渗透这栋大楼的安保网络。
窥探她。
不是记者，不是粉丝。
凌璎微微侧过头，视线仿佛能穿透墙壁，精准地落向楼下某个方向。
公寓楼下，暴雨中的街道对面。
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厢式货车无声地停靠在阴影里。
车厢内，几个屏幕散发着幽光，上面快速滚动着复杂的代码和数据流。
“怎么样？
突破进去了吗？”
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低声问道，眼神锐利地盯着主操作员屏幕上的进度条。
“快了……这栋楼的安保系统是顶级的，有点棘手……但问题不大。”
主操作员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嘴角带着一丝技术掌控者的自信，“雇主给的价钱够高，只要拿到‘凌璎’近期所有通讯记录、网络访问历史，特别是首播事故前后的异常数据……五百万美金就到手了。”
“妈的，一个女明星，能有什么异常数据？
难不成她还真会什么神语？”
另一个嚼着口香糖的男人嗤笑，“我看就是哪个对头公司搞的噱头，想挖她黑料搞死她吧。”
“谁知道呢？
拿钱办事，别多问。”
冲锋衣男人冷静道，“动作快点，雨这么大，没人注意。”
他们是为某个神秘雇主服务的商业情报小组，专精于网络渗透与数据窃取。
凌璎首播间的惊天言论，在普通人看来是疯子的狂欢，但在某些拥有特殊信息渠道的“有心人”眼中，却可能蕴含着截然不同的价值。
此刻，他们正试图无声无息地潜入凌璎的私人领域，像电子蚊虫，想要吸吮出可能存在的秘密。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微不足道的窥探行为，其所散发出的微弱“恶意”波动，在另一个层面的感知里，如同漆黑夜里突然亮起的一盏小灯。
并且，极其不巧地，与正在附近徘徊搜寻的、更危险的“晦暗之嗅”的气息，产生了一丝重叠。
公寓内。
凌璎感受到了那两股同时指向她的“恶意”。
一股源自虚空，混沌而贪婪，是对“本源真知”的原始渴望。
一股源自现实，冰冷而精准，是对“凌璎”这个身份背后秘密的卑劣窥视。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瞬。
麻烦。
真是……令人不悦的麻烦。
她讨厌计划外的混乱。
更讨厌这种苍蝇般的滋扰。
她什么也没做。
只是抬起眼睫，冰灰色的瞳孔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非人的光芒极速流转，旋即隐没。
如同平静湖面下稍纵即逝的漩涡。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绚烂的神迹光芒。
只有一种无声的、规则层面的、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否决”。
……楼下货车内。
主操作员屏幕上即将走完的进度条突然疯狂乱码，然后整个屏幕猛地一黑！
“怎么回事？！”
冲锋衣男人猛地凑近。
“不……不知道！
系统……系统全面崩溃！
硬件自检失败……这不可能！”
主操作员脸上血色尽褪，手指颤抖着试图重启设备，却发现所有接口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锁死，机器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像是电路被彻底烧毁的焦糊味。
“妈的！
见鬼了！”
嚼口香糖的男人惊得站了起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车厢内所有的电子设备，包括他们的备用手机、平板，甚至是指针式的腕表，表针都开始疯狂地无序旋转，然后彻底停摆！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他们。
这不是技术故障！
这更像是……某种无法理解的超自然力量！
“撤！
快撤！”
冲锋衣男人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货车狼狈地发动，如同被无形的恶犬追赶，仓皇地驶离了这片突然变得诡异起来的区域。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的下一秒。
公寓楼顶上空，某片被雨水浸透的虚空，极其短暂地扭曲了一下。
一种无声的、只有极高维度存在才能感知的尖锐嘶鸣一闪而逝，充满了痛苦与困惑。
那试图循着“真知波动”追踪而来的“晦暗之嗅”，在即将锁定具体坐标的前一刹，突然彻底失去了目标的气息。
不仅如此，一股源自更高层面的、冰冷的“排斥力”，将它那无形的触须狠狠弹开，甚至灼伤了它的本质。
它畏惧地退缩了，盘旋了片刻，最终不甘地消散在雨幕与都市庞大的信息噪声之中。
……公寓内。
凌璽手中的冰水喝完了。
楼下的窥探者仓皇逃窜。
虚空中的觊觎者被强行驱离。
意识海里，迦雷斯似乎也感知到了那短暂而高效的“清理”过程，陷入了某种震惊与敬畏交织的沉默。
世界仿佛重归“平静”。
只有岛台上，屏幕朝下的手机，依然在不知疲倦地震动着，屏幕的微光透过边缘缝隙渗出，执着地提醒着她，属于“凡人凌璎”的那部分麻烦，还远未结束。
凌璎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笼罩在雨雾中，霓虹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斑。
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属于人类女性的、美丽却空洞的脸庞。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抬起手。
指尖轻轻触及冰冷的玻璃。
就在她的指尖与倒影眉心即将重合的瞬间——嗡！
私人手机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剧烈振动！
这一次，不再是旧日铭文。
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是经纪人黄哥的号码，连续不断，带着一种不死不休的绝望感。
紧接着，门铃如同濒死者的哀鸣，尖锐地、持续不断地响了起来！
“凌璎！
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
出大事了！
天塌了！！
开门！！！”
黄哥声嘶力竭的吼声，穿透了高级公寓的隔音门，模糊却又清晰地砸了进来。
凌璎的手停顿在半空。
她冰灰色的瞳孔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厌烦”的真实情绪。
风暴，从未停止。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更首接、更聒噪地，拍打在了她的门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