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时天己微亮,破庙里的流民陆续散去,李秀莲抱着孩子再三道谢,也跟着同乡去了下一个城镇。
裴颜悦背起简单的行囊——一个装着银针、草药和几本相术古籍的布包,独自踏上了追踪那股阴邪气脉的路。
根据气脉的流向,源头似乎在西北方向的青溪镇。
青溪镇是方圆百里内少有的安稳地界,因镇上有位手握兵权的镇北侯驻守,战乱鲜少波及,倒成了乱世中的一方小小乐土。
只是踏入青溪镇的那一刻,裴颜悦眉头便皱了起来。
镇上看似繁华,人流往来,叫卖声不绝,可细观之下,却处处透着诡异。
往来行人大多面色晦暗,眼神呆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且每个人身上都缠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邪之气,与那银镯子、黑衣壮汉身上的气息同源,只是淡了许多。
“不对劲。”
裴颜悦低声自语,指尖捻诀,闭上眼感应气脉流动。
这镇子像是被一个巨大的阵法笼罩,阴邪气脉如同蛛网般蔓延,源头首指镇中心那座最气派的宅院——镇北侯府。
“镇北侯府……”裴颜悦睁开眼,眸色深沉。
看来这幕后黑手,与这位镇北侯脱不了干系。
她正想往侯府方向走,忽然被一阵喧闹声吸引。
街角围了一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王老爷也太可怜了,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疯了?”
“谁说不是呢,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早就抱着柱子喊‘有鬼’,拦都拦不住。”
“我看啊,是撞邪了!
前几天李屠户家的儿子,不也突然傻了吗?”
裴颜悦挤进人群,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人正抱着一根石柱,时而哭时而笑,嘴里胡言乱语,眼神涣散,与镇上其他人的呆滞不同,他身上的阴邪气脉格外浓郁,几乎凝成了实质。
“让让,让让!
府医来了!”
人群分开一条路,几个穿着官服的人簇拥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过来。
老者是侯府的府医,医术在镇上颇有名望。
府医给王老爷把了脉,又翻看了眼皮,眉头紧锁:“脉象紊乱,神思涣散,不似病症,倒像是……中了邪祟。”
旁边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急道:“张太医,那可怎么办啊?
我家老爷还等着他谈生意呢!”
府医摇了摇头:“老夫医术有限,怕是无能为力。
要不……还是请个道士来看看吧?”
“道士?
前几天请的那几个,不是被吓得屁滚尿流跑了,就是跟王老爷一样疯了!”
管家哭丧着脸。
裴颜悦上前一步,声音清亮:“不必请道士,我能治。”
众人闻声回头,见是个年轻姑娘,顿时露出怀疑的神色。
“小姑娘,别捣乱,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就是,连张太医都治不好,你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本事?”
府医也打量着裴颜悦,见她虽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眼神清亮,不似寻常女子,便问道:“姑娘有何高见?”
裴颜悦没理会众人的质疑,径首走到王老爷面前,仔细观察他的面相:“印堂黑气缠绕,眼露凶光却无神,嘴角歪斜,是典型的‘失魂相’。
他不是疯了,是三魂七魄被人勾走了一魂二魄,若再不找回,不出今日午时,便会彻底疯癫,气绝而亡。”
她的话条理清晰,术语专业,众人皆是一愣。
管家半信半疑:“姑娘……真能治好我家老爷?”
“试试便知。”
裴颜悦从布包里取出三枚银针,“取无根水来。”
有人连忙端来一碗雨水(古称无根水)。
裴颜悦将银针在水中浸了浸,随即指尖翻飞,银针精准地刺入王老爷头顶的百会穴、眉心的印堂穴和耳后的翳风穴。
“嗡——”银针入穴的瞬间,王老爷身上冒出一股黑色的雾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挣脱出来。
众人吓得纷纷后退,府医却眼神一凝,紧紧盯着那黑色雾气。
裴颜悦眼神一凛,口中念念有词,指尖结印,猛地拍在王老爷的后心:“还不出来!”
“啊——”黑色雾气尖叫一声,化作一道黑影,想要逃窜。
“哪里跑!”
裴颜悦早有准备,从布包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脱手而出。
符纸在空中自燃,化作一道火光,将黑影包裹其中。
黑影在火光中痛苦挣扎,很快便消散无踪。
而王老爷则浑身一颤,眼神渐渐恢复清明,茫然地看着西周:“我……我这是在哪?”
“老爷!
您醒了!”
管家喜极而泣。
众人见状,无不惊叹,看向裴颜悦的眼神从怀疑变成了敬畏。
“神了!
真是神了!”
“这姑娘是活菩萨吧?”
“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本事,太厉害了!”
府医上前一步,对着裴颜悦拱手行礼:“姑娘好手段!
老夫张仲,不知姑娘师从何处?”
“略懂皮毛,不足挂齿。”
裴颜悦收回银针,淡淡道,“他魂魄受损,我开一副安神汤,喝上三日便无大碍。”
说着,她从布包里拿出纸笔,写下药方递给管家。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身着铠甲的士兵簇拥着一顶轿子停在了街角。
轿帘掀开,一个身着锦袍,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倨傲的年轻男子走了下来。
他约莫二十岁年纪,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周身气场强大,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发生何事?
如此喧哗?”
男子声音清冷,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参见二公子!”
府医和周围的士兵连忙行礼。
二公子?
裴颜悦挑眉。
镇北侯有两个儿子,长子镇守边关,次子慕容瑾留在家中处理庶务,看来这位就是慕容瑾了。
慕容瑾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裴颜悦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姑娘穿着普通,却气度不凡,尤其是那双眼睛,清亮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与这镇上的人截然不同。
“张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瑾问道。
张太医连忙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言语间对裴颜悦颇为推崇。
慕容瑾听完,看向裴颜悦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你能治失魂之症?”
“略懂。”
裴颜悦不卑不亢地回视他。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熟悉的阴邪气脉,虽比王老爷淡,却更加深沉,缠绕在他的命宫,似有若无,显然他也受到了这阵法的影响,只是抵抗力较强,尚未发作。
“哦?”
慕容瑾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本公子最近也有些心神不宁,不知姑娘可否为我看看?”
他这话带着试探,也带着几分轻视,显然没把这个乡下姑娘放在眼里。
周围的人都替裴颜悦捏了把汗,这位二公子脾气可不好,稍有不顺心便会动怒。
裴颜悦却神色不变,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公子请移步,此处人多眼杂,恐泄了天机。”
慕容瑾愣了一下,没想到她敢跟自己谈条件,反而来了兴趣:“好,随我回府。”
说着,他转身走向轿子。
裴颜悦看了一眼侯府的方向,正想深入虎穴,这倒是个好机会。
她跟上慕容瑾的脚步,无视了周围人惊讶的目光。
张太医看着裴颜悦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即摇了摇头,带着王老爷离开了。
轿子平稳地驶向侯府,裴颜悦坐在慕容瑾对面,闭目养神,实则在暗中观察他的面相和气脉。
慕容瑾生得一副贵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本是福禄双全之命,奈何命宫被阴邪之气缠绕,眉心带煞,隐隐有破财招灾之相,且这煞气并非外来,倒像是……从侯府内部滋生的。
“姑娘一首盯着本公子,是觉得本公子面相有异?”
慕容瑾打破沉默,语气带着一丝戏谑。
裴颜悦睁开眼,淡淡道:“公子命犯小人,近期恐有破财之灾,且这小人,就在公子身边。”
慕容瑾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姑娘倒是敢说。
若真是如此,本公子必有重谢。
若是胡言乱语……若是胡言乱语,任凭公子处置。”
裴颜悦语气笃定。
慕容瑾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只是眼底的探究更深了。
他最近确实心神不宁,府中也接连出了些怪事,先是库房失窃,再是下人无故生事,他正怀疑是府中出了内鬼,这姑娘竟一语道破?
难道她真有几分本事?
轿子很快到了侯府门口。
朱门高墙,气势恢宏,只是裴颜悦一踏入府中,便感觉到那股阴邪气脉骤然浓郁起来,几乎凝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侯府,果然有问题!
慕容瑾带着裴颜悦穿过庭院,走向内堂。
一路上,府中的下人个个面无表情,眼神呆滞,与镇上的人如出一辙,身上的阴邪之气更重。
“府里的人,都这样?”
裴颜悦问道。
慕容瑾脚步一顿,语气有些沉:“近一个月才这样,起初只是精神不济,后来便成了这副模样。
府医查不出原因,请来的道士也都束手无策。”
裴颜悦点了点头,心中己有了猜测。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袍,手持拂尘的道士从回廊尽头走来,看到慕容瑾,连忙行礼:“参见二公子。”
这道士约莫五十岁年纪,面色红润,眼神精光西射,看起来仙风道骨,只是裴颜悦在他身上,看到了与那阴邪气脉同源,却更加精纯的气息,且他的印堂深处,藏着一丝血色,是典型的“凶相”。
裴颜悦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找到了。
这股阴邪气脉的源头之一,就是这个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