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落差和荒谬感冲击着宁千尘。
是巧合?
还是……窗下,对话还在继续,声音压得很低:“……福伯,这阵仗,是寻人?”
是那个叫清欢的少年在问。
“嗯呐,寻一个女子!”
福伯的声音也压低了。
寻女子?
穆清欢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来了……终于来了。
她卸完菜,拍拍手上的灰,推起小车:“走了,福伯!”
“哎,清欢,别急!
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拿钱!”
福伯提高了音量,转身回屋。
少年停在原地,安静地等着。
就在此时,宁千尘清晰地看到,楼下耿风的身影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院门口,与自己交换了一个凌厉的眼神。
穆清欢接过福伯递来的几块碎银,掏出怀里的钱袋放进去,推着小车,哼着不成调的、带着山野气息的小曲,慢悠悠地离开了客栈后院。
宁千尘死死盯着那个背影,太像了……可那走路的姿态,那脖颈微扬的弧度,那身打扮,那微黑的皮肤,那爽朗的乡音……又如此陌生!
他心中的疑虑与某种疯狂的期待交织翻滚,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迅速穿戴整齐,与耿风汇合,如同两个无声的幽灵,远远缀在那个推着车的少年身后。
晨光熹微,小镇渐渐苏醒。
“张婶,早啊!
给您留了把最新鲜的青菜,一会儿给您送家去!”
“清欢早!
又给福伯送菜啦?
真是辛苦你了!”
“李大哥,早饭吃了没?
没吃?
喏,刚买的馒头,分你一个!”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你这孩子,自己还推这么重的车……”少年一路走,一路熟稔地与碰到的每一个镇民打招呼,笑容明亮,声音清脆,语气热络而真诚。
他甚至停下来,帮一位颤巍巍的老大爷扛起了沉重的柴捆。
宁千尘的眉头越锁越紧。
这笑容,这语气,这与人打交道的姿态……完全不是他记忆中那个骄纵任性、目下无尘的清欢郡主!
可那声音……那偶尔侧脸时露出的、被阳光勾勒出的下颌线条……又该死的熟悉!
当那个气喘吁吁的李大爷拦住少年,焦急地请求他去看看家中咳了一夜的老伴时,少年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跟着李大爷拐进了一条小巷。
宁千尘和耿风停在巷口阴影处,如同蛰伏的猛兽。
他心中的天平剧烈摇摆。
是她吗?
如果是她,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不是她,为何偏偏也叫清欢?
为何背影声音如此相似?
小院。
从李大爷家出来,穆清欢推着空车,脚步依旧轻快,心中却己绷紧。
她刻意避开了可能有人监视的路线,绕了点路。
往常这个时候,小院该飘出袅袅炊烟,夹杂着杨桃的唠叨和小五他们的嬉闹声。
可此刻,院门紧闭,里面一片死寂。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带着锥心刺骨的疼痛,毫无预兆地汹涌袭来!
冰冷的剑锋!
贴着倾国倾城的脸颊划过!
皮肉被割开的、令人牙酸的“嘶啦”声仿佛就在耳畔炸响!
秦苒那张苍白扭曲、充满恶毒的脸!
她捂着血流如注的小腹,指着自己,声音尖锐:“王爷!
是她!
是她嫉妒我腹中孩儿,在药里下了毒!
是她杀了我们的孩子!”
“我没有!”
灵魂深处的呐喊被淹没在剧痛和绝望里。
她只是……只是接过丫鬟递来的药碗……短短几步路……宁千尘那双曾经盛满温柔、此刻却淬满寒冰和不信的眼睛!
他手中的剑,最终指向了她。
屈辱的跪地!
从未有过的卑微祈求!
只求一个查明真相的机会!
秦苒扑上来“阻拦”!
身体碰撞,宁千尘的手,那冰冷的剑锋……就这样……划破她的脸颊。
紧随其后是铺天盖地的鞭影!
宁千尘亲手执鞭!
每一鞭都裹挟着雷霆般的怒火,狠狠抽打在早己麻木的躯体上!
后背的皮肉被撕裂!
骨头仿佛都在哀鸣!
三十鞭!
他毫不留情!
将她连同她所有的爱恋、尊严、对未来的期许,一寸一寸,打进了冰冷肮脏的泥土里!
最后,是他冰冷决绝的宣判:“将清欢郡主……押送乡下农庄!”
意识沉沦前,灵魂深处最后一声泣血的嘶喊:“宁千尘!
我再也不爱你了!”
回忆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穆清欢淹没!
她猛地顿住脚步,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又置身于那彻骨冰寒的绝望之中。
窒息感扼住了喉咙,她扶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喘息,试图将那些蚀骨的疼痛和恨意重新压回灵魂深处。
阳光洒在脸上,带来一丝暖意,将她从痛苦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该来的,终究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重新挂上属于清欢的、平静无波的表情。
推开门?
不,是推开那扇隔绝了短暂平静与残酷过往的门。
吱呀——院门推开。
死寂。
是她!
宁千尘的眼里惊喜闪过,却又理智的按耐住想要上前拥抱她的冲动!
五个孩子——杨桃、小五、季云、星星、阿瓦,如同受惊的小鸟,瑟瑟发抖地跪在院子中央,脸色惨白,连啜泣都不敢发出。
十几个身着黑衣、气息冷肃的带刀侍卫,如同冰冷的石雕,无声地扼守着院中每一个可能逃脱的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院中央的石凳上,端坐着那个她在记忆和噩梦中反复描摹的身影。
宁千尘。
三年时光,并未在他精雕细琢般的容颜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俊美得令人屏息,只是眉宇间沉淀了更深的冷峻与阴郁,周身散发的气息比三年前更加凛冽迫人。
他抬眸,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锁链,瞬间锁定了推门而入的少年。
耿风上前一步,声音平板,不带任何情绪,却如同重锤敲在凝滞的空气里:“属下耿风,见过清欢郡主。”
跪着的五个孩子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微微侧头,却依旧不敢回头看向门口。
穆清欢的目光,平静地、毫无波澜地迎上宁千尘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