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微睁眼的时候,闻到了沉香。
那味道极淡,混在潮湿的霉味和旧木头的朽气里,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她混沌的意识。
她猛地坐起,头一阵发晕,眼前发黑,手扶住床沿才没栽下去。
这屋子低矮逼仄,西壁斑驳,墙角结着蛛网,炕席磨得发白,连褥子都泛着洗过太多遍的灰黄。
窗外天光微亮,估摸着刚过卯时。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十指纤细,指节泛白,掌心却有薄茧。
不是养尊处优的手,是常年握笔、洗衣、缝补留下的痕迹。
她回来了。
回到父亲死后第三年,家族尚未彻底败落,但己入膏肓的那一刻。
前世她死在王府冷井,尸骨被捞上来时,身上还穿着那件素白绣兰的裙衫。
没人替她收尸,只因她是庶女,是棋子,是连名字都不配被记住的“谢家那位”。
可这一世,她还活着。
十七岁,谢家庶女,生母早亡,无依无靠,连冬炭都要靠嫡母施舍。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床板边缘——那里有一道浅浅刻痕,是她幼时偷偷记下的《诗经》句子。
没人知道她识字,更没人知道她读过多少书。
窗外传来争执声。
“婚期定在下月初八,聘礼减三成,这是夫人意思!”
“可大小姐八字与那家少爷犯冲!
算命先生都说了,这婚配不得,主家宅不宁,夫主早亡!”
是管事妈妈的声音,尖利刻薄。
另一个是丫鬟小满,战战兢兢地反驳。
谢知柔的婚事。
谢知微闭了闭眼。
她想起来了。
前世这场婚事,表面是清河崔氏旁支提亲,实则那户人家早己负债累累,靠联姻骗财。
谢家倾尽嫁妆,抬着八抬大轿送人过门,结果婚宴当晚,新郎卷款跑路,留下谢知柔在新房里嚎啕大哭。
谢家颜面扫地,士林讥讽,连带着父亲留下的那点清名也荡然无存。
不出半年,族中长老便以“败坏门风”为由,将谢家逐出宗谱。
而她,谢知微,因曾为嫡姐写过婚书贺词,被王珩在清谈会上当众称赞“才情斐然”,却无人提她姓名。
后来她被送入王府,成了连通房丫头都不如的妾室,最终投井。
她攥紧被角,指甲掐进掌心,疼得清醒。
这次,绝不许重演。
她不是来争宠、争名、争一口气的。
她是来翻天的。
脑中忽然嗡地一响,像有一页旧书被风掀开,一行字浮现在意识深处:三日内,有贵客登门。
她一怔。
这不是记忆,也不是幻觉。
这信息来得突兀,却清晰得不容置疑,像某种预兆,又像命运递来的第一块砖。
谁?
为何而来?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
上一世,她步步退让,以为柔顺能换一线生机。
结果呢?
诗被夺,婚被顶,命被碾。
这一世,她不会再等别人施舍。
她闭上眼,低声对自己说:“这次,我定要护家族周全。”
声音很轻,却像刀劈开雾。
她不是要救谢知柔,也不是要讨好嫡母。
她是借这场婚事,借这个“贵客”,把谢家从坠落的悬崖边,硬生生拽回来。
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
没有权,没有势,连出门都要报备。
她唯一有的,是比别人多活过一次的记忆,和刚刚浮现的预知。
她缓缓起身,腿还有些软,扶着墙走到铜镜前。
镜中女子眉目清丽,唇色淡如樱,眼波似雾,看人时总低着头,像只受了惊的小鹿。
族里那些人,因老爷死后没了依仗,就把咱们这一支赶出了宗谱,知微点头。
她只是个庶女,连在饭桌上说话都要小心翼翼,除非……老爷死后,府门冷落,鲜少有走动的亲戚。
前日,有个商人在门口站了许久,被门房轰走了,谢知微心中微动。
顾才名,谢知微记住了,虽不记得此人具体情况,但既然肯与自家往来,想必是个重情义之人。
而重情义的人,往往也会将这份情义传承下去。
她心头猜测,那‘贵客’或许会找上顾家。
她问周嬷嬷:“府里最近可有异人来拜访?”
周嬷嬷回答:“前日有个商人来过,被门房轰走了。”
“嗯。”
她轻声道,“《女诫》之类的,我想读点。”
周嬷嬷忽然懂了什么,点头。
她没多问,只道“好”。
待姑娘走后,谢知微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敲着膝盖。
只有三日了,这场婚事背后暗流涌动,各方猜忌。
她知道有人会借机让外面的人知晓有个‘爱读书的庶女’。
她曾写过情诗、读过诗经,最后却落得如此境地,如今她要用这些知识翻身,为自己和家族铺路。
门女子抬头走路。
她闭上眼,再次默念:这次,我定要护家族周全。
不是祈求,是宣战。
风卷起一片枯叶,拍在窗纸上,像一声轻响,开了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