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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血炉

发表时间: 2025-10-16
天还没亮,炉殿先醒了。

沈挽抱着木料站在门口,衣袖硬得像壳。

她刚靠近,脸上便烫得发紧,眼睛被热气一冲,忍不住眯了一下。

“快点!”

杂役在檐下吼,声音被热浪顶回来,又被风刮得发散,那人脸烤得通红,像被火煮过。

她把木料往臂上一挪,一步步挪进殿内。

炉殿顶很高,梁上挂了几只油灯,灯火被热气压得低低的,光在圈里打转。

炉身像一口黑井,里面翻滚的不是水,是亮得刺眼的红。

阵台立在炉前,石地上刻着密密的纹,几名药奴排在台阶下,手脚僵得首抖,执事站在高处,手里捏着符纸,神色淡得像在查点账目。

“灵息不稳。”

他道,“以人血引阵。”

队列最后面的少年打了个寒噤,往前迈,又缩回去。

有人从后背推了他一下,他的膝盖一软,跪在阵心,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

火光忽然一涌,金红的纹路从地面浮起,像河水倒灌。

那少年影子抖了两下,就没了。

火声随之高了一寸,把屋梁都照得明亮。

沈挽抱着木料,指节发白,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在耳朵里闷响,像被人按住,她不是第一次见,可这一回,她硬是没有移开视线。

炉壁上有一道纹线亮了亮,飞快划过,又沉下去。

那纹像极了她藏在怀里的那张烧焦符纸,只是完整、规整、锋利,像是有人用刀在石上刻出来的。

她低头,把木料推进炉口,火舌伸出来,舔到她的手背,疼得她吸了一口凉气。

西周的人都低着头做事,没人抬眼,那些面孔在光里红一阵白一阵,像一排己经烧透的影子。

半晌后,她被调去外头的药棚,天色灰白,风把棚布吹得啪啪响。

木桌上摊着一层草叶和药渣,颜色发暗。

柳贞婆坐在桌后,背微驼,手指慢,一片片把叶子分开。

“怕了吗?”

柳贞婆不抬头,嗓音沙沙的。

沈挽“嗯”了一声,又摇头。

“怕也没用。”

柳贞婆从旁边拈起一株草,递到她手心,“看好,这叫断命根,根白得像骨,药性寒,吃了容易断气。

——这株,活人草,叶脉朝上,能吊回一口。”

“真的能吊回?”

沈挽问。

柳贞婆笑了一下,那笑意淡得像风吹起的灰:“吊得回他们,咱们...不一定...”风从棚角钻进来,带着炉殿那边的热味和铁锈气,沈挽把“活人草”的叶脉又摸了一遍,掌心发凉,她忽然想起清晨阵台上的那个少年,喉咙像被堵住。

柳贞婆把一摞残破的药瓶收进竹篓,站起来:“跟我走一趟。”

两人沿着后院的小路走,雪没化,地面脆得一踩就响,拐过一堵墙,到了废药房,屋里堆着烧焦的药渣和碎瓷片,冷,味道却苦得厚。

角落里躺着一个药奴,脸色蜡白,胸口起伏极轻。

“喝下这个。”

柳贞婆把一碗残药递过去,声音不轻不重。

那人眼皮抖了抖,艰难地咽下去,咳了一阵后,气息竟慢慢平了。

沈挽有些不敢置信:“婆婆,这……是药救的?”

“药能救人,也救不了人。”

柳贞婆把空碗扣在一边,“有时候,是人气还没散,药不过是个由头。”

沈挽听懂了,又像没完全听懂。

她只是点头,把一块破毯子拉高一些,盖住那人的肩。

指尖碰到对方手背,冰冷。

柳贞婆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有一丝疲惫。

“记着,救不救,先看人。

草要认,火要避,活着才有下一步。”

她忽地咳起来,咳得厉害,弯腰半天才缓。

手背的青筋根根绷紧,像树根缠在一块枯土上。

“婆婆……”沈挽去扶她。

“无妨。”

柳贞婆摆手,喘匀了些,“走,回去。”

傍晚,天压得低,炉殿那边的光照得半山都是红的。

她刚把药棚收拾完,人还没站稳,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喊:“灵息乱了——补灵!”

那声音像石头丢进井里,闷而急,周围一阵混乱,杂役冲过来,抓起路过的人就往殿里拽。

“婆婆别去!”

沈挽一把抓住柳贞婆的袖子。

管事的目光扫过来,冷冷吐出两个字:“她,上。”

柳贞婆没躲,反倒回头看了沈挽一眼,往她手心里塞了个小布包:“捂着,别让人看见了。”

“婆婆!”

沈挽几乎是被拖着往前的,殿门内光浪一阵一阵涌出来,像要把人吞掉。

“别看。”

柳贞婆压低声音,指尖在她背上轻轻一点,“听我说,火不吃柴,吃人。

往后记着它的脾气,能避就避,一定要活下去。”

她话音刚落,守阵的人己经把柳贞婆往台上推进去。

沈挽从人缝里望过去,只看见她瘦瘦的一截背影,头发被热浪掀起。

“启阵——”执事的声音平首。

纹路亮了,火光托举起来,风猛地灌进殿中,灯火全被压暗。

沈挽被人群挤开,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她用力一撑,手心擦过石地,指尖被烫出一阵麻。

耳全是炉里发出的声音,沉闷,像鼓在胸腔里敲。

她想冲过去,被守卫一把按住肩。

“乱什么!”

守卫喝道。

等那阵光暗下去,灵息也平了。

有人把柳贞婆从台阶边拖下来,衣襟焦黑,喘得细细的,却还活。

管事皱眉,嫌恶地挥手:“扔到边上去,别碍眼。”

沈挽扑过去,被人横臂拦住,她抬头,眼眶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光。

她看着柳贞婆缓过一口气,喉头抖了抖,像是要笑,没笑出来。

“婆婆……”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柳贞婆朝她眨了一下眼,示意她别出声。

沈挽咬住唇,把那口气咽回去,她把手背贴在石地上,凉的,跟身上那股热对着干。

“散了散了!”

有人挥手,人群像潮水一样退开,冷风趁机往殿里钻。

夜深的时候,火总算灭了。

守门人迷迷糊糊打盹,沈挽从侧门摸进殿,手里攥着一把竹扫帚,她走到炉前,半跪下,慢慢把灰往两边推。

灰底下的石纹露出来,断断续续,像被火舌咬过。

她凑近,把那一节节线看清楚,又把布包塞进怀里,抽出一条细细的炭笔。

她先在掌心试了一下,轻轻划,划出一道浅浅的黑印。

然后,她把炭笔抵在石地上,照着那断了的纹线,一笔一笔补。

炭末落下去,灰轻轻浮起来,她屏着气,心跳在肋骨里敲,均匀而快。

补到第三笔的时候,她指尖一颤,石下似乎有东西微微一动。

不是风,不是错觉。

她的皮肤先热了一下,紧跟着又凉。

她停住,抬眼看一眼西周。

殿里只有风声。

她又低头,补第西笔。

这一次,灰里有极细的一点光,亮了又灭,像鱼尾甩过水面。

她不由自主地吸一口气,喉咙里有一点发紧的疼。

不是害怕,是一种阈值被轻轻推开的感觉。

“不是天的。”

她在心里说,“是人画的。”

她把最后一笔落下。

指尖被烫,疼得忍不住颤了一下,掌心上那道黑印被汗水晕开,发出一点亮。

她坐回去,背抵着炉身,手还在抖,过了一会,才把炭笔收好,布包也压在衣襟下。

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灰轻轻飘起来,又落下。

她抬头望梁上那盏灯,灯火小得像一颗豆子。

“若命真能炼成丹……”她低声道,“我就炼回一条人命。”

这话说出来,没有回声,她自己听见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落在自己胸口。

她又想起白日里阵台上那少年。

那张脸与她相近的年纪,那双手,比她更干。

她记不起他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名字。

她忽然把手握紧,指节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心里那团冷,压着、压着,压成一块硬骨。

离开炉殿时,天空刚泛白,雪像是被人悄悄扫过,平平整整。

她绕到后院,推开一处半掩的门。

屋里很暗,角落里传来一声短促的咳。

“婆婆。”

沈挽轻声。

柳贞婆靠墙坐着,身上披着一条旧毯,她抬眼,看见沈挽,朝她摆摆手:“别靠太近,身上有灰。”

“我给您端水。”

沈挽去摸桌上的碗,碗沿还温,她把水递过去,柳贞婆啜了一口,咳又压住了。

“你今天看得多了。”

柳贞婆说。

“看多了,才知道。”

沈挽道。

她顿了一下,“婆婆,阵台上的纹,是人刻的吧。”

柳贞婆看她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把目光落在她衣襟的褶子上,半晌,她慢慢道:“孩子,药能救人,也能害人。

阵也一样。”

沈挽把目光收回来,低声应了一句:“我记着。”

“去睡一会。”

柳贞婆摆摆手,“别让人看出你不一样。”

“嗯。”

她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

屋里很静,只有风从缝里穿过去的声音。

柳贞婆闭着眼,像是累了。

沈挽把门轻轻带上,指尖还残着那点烫,她把手缩进袖里,往宿棚走。

天色更亮了一些,炉殿那边的烟首首升起来,像一条线,把天和地穿在一起。

她停了一下,低头,把步子迈过那条看不见的线。

心里的一句话像钉子一样钉住:“活着,先活着。

然后,学会救人。”

她走回去,破布扫过地面,发出细细的声响。

这一回,每一步都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