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镜》

卷一·宫门深永昌三年的雪来得特别早。细碎的雪沫子夹着北风，敲在朱红宫墙上，

发出簌簌的轻响。苏婉清立在长春宫的阶前，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三年前初入宫的那日。

也是这样的雪天，她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听着内监尖细的嗓音宣读册封的诏书。

那时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十六岁少女，如今却已是执掌凤印的中宫皇后。“娘娘，风大了。

”贴身宫女锦书为她披上狐裘，“皇上今儿在御书房议事，传话来说晚些过来用膳。

”苏婉清轻轻颔首，目光仍望着宫门的方向。三年了，她早已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后，

却始终学不会面对那个人——她的夫君，当今天子李弘。“锦书，你去小厨房看看，

皇上爱吃的蟹粉狮子头备好了没有。”锦书应声退下。苏婉清独自站在廊下，

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它在掌心化作一滴水珠。“清清还是老样子，一到下雪就爱玩雪。

”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苏婉清猛地转身，狐裘从肩头滑落。

李弘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玄色龙袍上落着细碎的雪珠，眉眼含笑，却又带着帝王的威严。

他弯腰拾起狐裘，仔细为她系好。“臣妾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苏婉清垂下眼帘，

规矩地行礼。李弘的手顿了顿，眼中的笑意淡了几分：“皇后总是这般多礼。

”他执起她的手往殿内走去，掌心温热，她却只觉得烫。晚膳摆上来，

皆是李弘平素爱吃的菜色。他尝了一口狮子头，

点头笑道：“还是长春宫的小厨房最合朕的胃口。”“皇上喜欢便好。”苏婉清为他布菜，

动作优雅得体。席间一时无话，只听得殿外风雪声愈紧。李弘放下筷子，

忽然道：“朕今日接到边关急报，北狄犯境，来势汹汹。

”苏婉执筷的手微微一颤：“皇上要御驾亲征？”“满朝文武都反对，说朕登基不久，

不宜亲征。”李弘看着她，“皇后以为如何？”苏婉清沉默片刻，轻声道：“臣妾以为，

皇上该去。”李弘挑眉：“哦？为何？”“北狄骁勇，

边关将士需要亲眼见到天子与他们同在，方能士气大振。”她抬起眼，终于直视他，“况且，

皇上需要这场军功。”需要这场军功来稳固皇位——这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李弘明白。

他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又黯淡下来：“清清，若朕不在宫中，你可会想朕？

”苏婉清垂下头，没有回答。李弘忽然冷笑一声：“朕知道了，皇后是巴不得朕离得远远的，

好让你清静清静。”他起身欲走，

苏婉清却忽然拉住他的衣袖：“皇上...”李弘停下脚步，等她下文。“刀剑无眼，

请皇上...保重龙体。”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李弘深深看她一眼，

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锦书进来时，看见苏婉清仍保持着那个姿势，

望着李弘离去的方向出神。“娘娘何必总是与皇上怄气？”锦书忍不住劝道，

“皇上对娘娘的心意，阖宫都看得明白。”苏婉清苦笑：“本宫又何尝不知？”可她忘不了，

三年前那个雪夜，李弘是如何用一道圣旨，拆散了她与青梅竹马的沈墨轩，

强行将她纳入宫中。她也忘不了，大婚之夜，他捏着她的下巴说：“苏婉清，朕既然娶了你，

你就只能是朕的皇后。”更忘不了，半年前的那个午后，

她在御花园撞见的那一幕...“娘娘，沈大人求见。”内监的通报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婉清猛地抬头：“哪个沈大人？”“礼部侍郎沈墨轩沈大人。”她的心骤然一紧。

自她入宫，沈墨轩从未主动求见。今日为何...“传。”沈墨轩走进来时，带着一身寒气。

他官袍染雪，眉眼却依旧清俊如昔。“臣参见皇后娘娘。”“沈大人免礼。

”苏婉清强作镇定，“沈大人此时求见，所为何事？”沈墨轩抬头看她，

目光复杂：“臣听闻皇上欲御驾亲征，特来请娘娘劝谏皇上，万乘之躯不宜涉险。

”苏婉清怔了怔：“沈大人何时也开始关心朝政了？”沈墨轩原是翰林院编修，专司修史，

从不参与政事。直到半年前，他突然主动请调礼部，开始涉足朝堂。

“臣只是...”沈墨轩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道，“边关凶险，皇上若有闪失，

于国于民皆是大祸。”苏婉清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为了...她？

”沈墨轩沉默不语。半年前，苏婉清在御花园撞见的，

正是沈墨轩与李弘的妹妹——长安公主李长歌相会的场景。那一刻，她才知道，

沈墨轩早已放下了与她的那段旧情，心中另有所属。“沈大人放心，皇上自有分寸。

”苏婉清淡淡道，“若无他事，沈大人请回吧。”沈墨轩深深看她一眼，行礼告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苏婉清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原来，放不下的，始终只有她一人。

卷二·旧梦残夜深了，雪却越下越大。苏婉清屏退宫人，独自对镜卸妆。

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雍容华贵，可眼底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愁。她伸手抚摸镜面，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春天。那时她还是苏太傅家的千金，

与翰林院沈家的公子沈墨轩是青梅竹马。每年春天，他们都会相约去城郊的桃林赏花。

那日桃花开得正好，粉云缭绕，落英缤纷。沈墨轩折下一枝桃花递给她，

眼中满是温柔：“清清，待我考取功名，便向苏伯父提亲。”她羞红了脸，接过桃花，

轻声应道：“我等你。”那时的他们，都以为此生注定相守。谁知天意弄人。先帝突然驾崩，

太子李弘继位。登基大典后不久，一道圣旨降临苏府，册封她为后。她哭着求父亲拒婚，

可苏太傅只是摇头叹息：“皇命难违啊...”大婚前三日，她偷偷溜出府去见沈墨轩。

他站在桃树下，面色苍白如纸。“对不起...”她泣不成声。沈墨轩却笑了，

笑容苦涩：“不怪你，只怪我...没有这个福分。”他伸手，想为她拭泪，

最终却收了回去。“入宫后，好好照顾自己。”他轻声道，“我会在宫外...一直守着你。

”可自她入宫后，沈墨轩便再未与她私下相见。直到半年前，

她在御花园撞见他与长安公主...“在想什么？”一个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苏婉清吓了一跳，铜镜脱手落地。李弘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弯腰拾起镜子。

“皇上去而复返，所为何事？”苏婉清强自镇定。李弘将镜子放回妆台，

目光落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朕来告诉你，三日后，朕将启程亲征。

”苏婉清一怔：“这么快？”“军情紧急，耽搁不得。”李弘看着她，“朕离宫期间，

由你监国。”“什么？”苏婉清震惊，“这不合规矩，朝臣们不会同意的。”“朕已经下旨。

”李弘淡淡道，“你是朕的皇后，朕信你。”苏婉清心中五味杂陈。监国之权何等重大，

他竟如此轻易地交给她？“皇上就不怕...臣妾趁机...”“趁机做什么？”李弘挑眉，

“联合外戚，篡夺李家的江山？”他忽然笑了，伸手抚摸她的脸颊：“苏婉清，朕了解你。

你虽怨朕，但绝不会做危害社稷之事。”他的指尖温热，苏婉清不自觉地颤了颤。

“况且...”李弘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朕留了人在宫中看着你。

”苏婉清心头一凛：“是谁？”李弘但笑不语，转身离去。这一夜，苏婉清辗转难眠。

三日后，李弘率军亲征。离宫那日，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监国金印交到她手中。

“朕将江山托付于你，等朕回来。”他深深看她一眼，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苏婉清握着沉重的金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监国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朝中老臣对她这个女子监国多有微词，奏折中处处是陷阱试探。

这日，她正在批阅奏折，锦书匆匆进来：“娘娘，长安公主求见。”苏婉清笔尖一顿：“传。

”李长歌走进来，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却难掩天生丽质。“长安参见皇嫂。”“公主免礼。

”苏婉清放下笔，“公主今日来，所为何事？”李长歌抬头看她，眼中带着恳求：“皇嫂，

我想去慈恩寺为皇兄祈福，请皇嫂恩准。”苏婉清微微蹙眉。慈恩寺在城外，

如今皇上不在宫中，公主私自出宫恐惹非议。“公主有心，在宫中佛堂祈福也是一样的。

”“不一样！”李长歌急道，“我...我在佛前许过愿，若皇兄平安归来，

我愿在慈恩寺斋戒三月。”苏婉清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为了沈大人吧？

”她轻声道，“公主可知，沈大人近日告假，说是回乡省亲？”李长歌的脸色瞬间苍白。

苏婉清心中了然。沈墨轩所谓的“省亲”，只怕是去了慈恩寺。而李长歌，是想去与他相会。

“公主，你是未出阁的公主，与朝臣私会，若被人发现，不仅你的名声尽毁，

沈大人也会性命不保。”李长歌咬唇：“皇嫂也是过来人，应当明白情难自己的道理。

”这话像一根针，刺进苏婉清心里。是啊，她怎么会不明白？当年她与沈墨轩，不也是如此？

她沉默良久，终是心软：“本宫可以准你去，但必须带足侍卫，三日内必须回宫。

”李长歌喜出望外：“多谢皇嫂！”望着她欢快离去的背影，苏婉清心中五味杂陈。三日后，

李长歌如期回宫，却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皇嫂，

我在慈恩寺附近...见到了北狄的细作！”苏婉清手中的茶盏险些掉落：“你说什么？

”“那日我偷溜出寺，想去后山采些野花，不料撞见几个形迹可疑之人。他们说着北狄话，

我隐约听见他们提到...皇兄的行军路线！”苏婉清猛地站起：“你可看清他们的模样？

”李长歌摇头：“他们蒙着面，但我记得其中一人手腕上有道疤，形状奇特，像个月牙。

”月牙形的疤...苏婉清忽然想起，前几日兵部侍郎赵构递上的奏折中，

提到抓获一名北狄细作，手腕上就有这样的疤痕。可那奏折上说，那名细作已经服毒自尽。

若真如此，长歌见到的是谁？苏婉清立刻传召赵构。不料内监回报，赵构告病在家，

已经三日未上朝。她心中不安愈甚，又传召了几位兵部官员，得到的答复皆是支支吾吾，

语焉不详。当晚，苏婉清秘密召见父亲苏太傅。“父亲，女儿觉得兵部有问题。

”苏太傅捋着胡须，面色凝重：“为父也察觉到了。皇上亲征这些日子，

兵部呈上的军报太过顺利，仿佛...被人精心修饰过。

”“父亲的意思是...”“只怕朝中有人与北狄勾结，意图对皇上不利。

”苏婉清的心沉到谷底。若真如此，李弘此刻岂不是危在旦夕？“父亲，

女儿要亲自去兵部查证。”苏太傅大惊：“不可！兵部如今如同龙潭虎穴，

你若是打草惊蛇...”“正因如此，女儿才必须去。”苏婉清目光坚定，

“皇上将江山托付于我，我绝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当夜，苏婉清换上便装，

带着锦书和几个心腹侍卫，悄悄出了宫。兵部衙门早已落锁，但难不倒她。

她取出李弘离宫前给她的令牌——可通行宫中任何衙门的御令，顺利进入了兵部。

在档案库中，她找到了那份关于北狄细作的卷宗。果然，其中有诸多疑点。

细作“自尽”的时间，与赵构奏折上所写相差整整一日。更重要的是，

她在赵构的桌案暗格里，发现了一封未写完的信。信上用北狄文写着：“李弘已入瓮，

只待收网...”苏婉清的手开始发抖。李弘有危险，她必须立刻通知他！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这么晚了，赵大人怎么还在衙门？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沈墨轩！苏婉清连忙躲到屏风后。门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