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意,像是浸透了水的薄纱,无声无息地包裹着这座名为“沈府”的废弃古宅。
李博谦宇裹紧了剧组发的军绿色羽绒服,站在庭院里,看着工作人员忙碌地布景、打光。
他是这部剧——《古宅遗音》的男主角,一个二十岁,凭借一部校园网剧刚刚崭露头角的新人演员。
能接到这部民国悬疑剧,经纪人说是他转型的好机会,但他此刻站在这座真正的百年老宅里,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宅子是典型的晚清风格,飞檐翘角早己残破,蛛网在角落里织出一片片灰蒙蒙的图案。
木制的门窗漆皮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仿佛吸饱了岁月潮气的木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是灰尘、朽木、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酸腐气,像是陈年的绸缎混合了霉菌。
“谦宇,准备了!”
导演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带着一丝回音,在空荡的宅院里显得格外突兀。
谦宇深吸一口气,脱下羽绒服,露出里面那件月白色的民国长衫。
布料是仿古的,带着一种粗糙的凉意,贴在他年轻的皮肤上。
这场戏是“阁楼寻物”,他需要独自登上古宅的阁楼,在一个积满灰尘的老木柜里寻找一本关键的剧本。
阁楼比他想象的还要低矮、压抑。
光线昏暗,只有一盏临时拉上去的白炽灯散发着惨白的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地板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塌陷。
空气里的灰尘更浓了,带着一股呛人的霉味。
那个指定的老木柜就立在阁楼最深处的墙角,暗红色的漆面斑驳陆离,像干涸的血迹。
“《古宅遗音》第三场第一镜,Action!”
打板声落下,整个空间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摄像机轨道滑动的微弱噪音。
谦宇按照剧本要求,脸上带着一丝好奇与紧张,一步步走向木柜。
镜头紧紧跟随着他的面部特写,捕捉他细微的表情。
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铜制柜门拉手时——来了。
一股极其突兀的凉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的后颈窝炸开。
那不是普通的冷,更像是有人将一块刚从冰水里捞出的湿毛巾,猛地按在了他的皮肤上。
不,比那更精确——像是一根湿漉漉、带着体温(或者说,没有体温)的手指,用指腹,极其缓慢地,从他的第七节颈椎骨,向上轻轻划了一道。
那触感清晰得可怕。
谦宇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脖子猛地一缩,肩膀耸了起来,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动作完全超出了剧本设计。
“卡!”
导演的声音带着不满,“谦宇,怎么回事?
台词呢?
我要的是你发现线索前的专注,不是突然见鬼的表情!”
“对、对不起导演,”谦宇连忙转身,脸上有些发烫,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我……我脖子后面突然很凉,像……像有东西碰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摸后颈,皮肤上一片正常的温凉,什么也没有。
那股诡异的湿冷感,在他缩脖子的瞬间就消失了,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可能是屋顶掉灰了,或者有蜘蛛丝。”
场务在一旁打着圆场,“这老房子就这样。
谦宇,调整一下,我们再来。”
谦宇定了定神,努力将刚才那瞬间的惊悸压下去。
他告诉自己,是心理作用,是太紧张了,是这环境太压抑了。
“第三场第二镜,Action!”
他再次走向木柜,努力集中精神。
然而,就在他念出第一句台词,镜头再次聚焦在他脸上时——那感觉又来了!
这一次,不仅仅是凉,更带着一种黏腻的迟滞感。
仿佛那只无形的手指,不仅湿冷,还带着某种未干透的胶质,牢牢地贴在他的皮肤上,缓慢地移动。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指尖”的轮廓,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
谦宇的演技几乎崩溃,他的眼神无法控制地流露出真实的恐惧,台词念得磕磕绊绊。
他强忍着没有再次缩脖子,但整个身体都绷得像一块石头。
“卡!
情绪不对!
重来!”
导演的声音更严厉了。
第三次拍摄,谦宇几乎是凭借着职业本能完成的。
他强迫自己忽略后颈那挥之不去的、仿佛烙印般的冰凉触感,机械地走完流程。
首到导演终于喊“过”,他才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了那个角落。
休息时,他坐在工作人员搬来的折叠椅上,心神不宁。
一个年轻的场务小妹给他递来一瓶矿泉水,目光无意间扫过他的后颈,突然“咦”了一声。
“谦宇哥,你脖子后面……怎么有块白印子?”
她疑惑地说,“像……像被人用手指按出来的指纹印,有点发青,怪吓人的。”
谦宇的心猛地一沉。
他立刻伸手去摸,指尖触及的皮肤光滑如常,没有任何异样。
“现在呢?
还有吗?”
场务小妹凑近看了看,眨眨眼:“咦?
没了……刚才明明很清楚的。
可能是我看花眼了,光线不好。”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开了。
谦宇却无法轻松起来。
指纹印?
发青?
他想起那湿冷的触感,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了上来。
当晚,剧组收工后,谦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一家离古宅不远,同样有些年头的旧式宾馆。
他洗了个热水澡,试图冲散浑身的寒意和不适。
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白天后颈那诡异的触感反复在脑海中重现。
夜深人静时,他接到助理发来的一个微信视频。
是剧组负责后期素材整理的一个朋友私下发来的,附带了一条消息:“谦宇,你看第二遍拍摄的素材,你左肩后面,大概一秒左右,有个奇怪的反光,我们讨论了一下,觉得不太像设备问题……你看看就好,别多想。”
谦宇点开视频。
画面中,他正僵硬地站在木柜前,镜头聚焦在他写满恐惧的脸上。
就在他台词卡顿的瞬间,视频左上角,他左肩后方大约十几公分的位置,空气中似乎极其短暂地飘过一缕半透明的、丝絮状的东西。
颜色惨白,质地轻柔,像是一缕被风吹起的极细蛛丝,但又更凝聚一些,并且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微微的扭动。
它只出现了不到一帧的时间,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后就消失在昏暗的背景里。
如果不刻意寻找,绝对会把它当成镜头炫光或是灰尘反光。
但谦宇死死盯住了那里。
那形状……那飘动的轨迹……像极了女人的长发。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比白天那湿手指的触感更加清晰,更加致命。
他关掉视频,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不是错觉。
那绝不是错觉。
这一夜,李博谦宇失眠了。
窗外的风声,听起来都像是女人低低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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