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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场婚恋《窑火人生》是大神“问舟渡青山”的代表林晓峰林晓峰是书中的主精彩章节概述:男女主角分别是林晓峰的职场婚恋,现代言情,闪婚,乡村小说《窑火人生由新晋小说家“问舟渡青山”所充满了奇幻色彩和感人瞬本站无弹窗干欢迎阅读!本书共计9654013章更新日期为2025-10-16 22:54:05。该作品目前在本连载小说详情介绍:社会像是一座巨大的回转我们每个都像是被投入其中的生在规则的推动不断翻滚、混合、承受高温灼期望被“煅烧”成符合标准、有用的“熟料”。如果你曾对这种“被煅烧”的人生感到一丝疲惫与困那么《窑火人生》就是为你准备的一剂清
主角:林晓峰 更新:2025-10-17 01:3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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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零年,七月。
晋东南的夏天,虽不似南方那般潮湿闷热,但也自有它独特的严酷。大部分时日还算温和,可总有那么几天,日头会褪去所有的含蓄,变得格外毒辣,像悬在头顶的一个巨大白炽灯,无情地炙烤着这片广袤的黄土高原。空气仿佛凝固了,热浪肉眼可见地从地面上升腾扭曲,视野里的景物都微微晃动。
林家掌村就匍匐在这片绵延的坡梁之下,远远望去,灰黄色的土坯房和零星的砖瓦房错落着,像被扣在了一口无形且巨大的热锅底下,蔫蔫地,没有一丝生气。脚下的土地被晒得发白、发烫,裂开一道道纵横交错、干涸焦渴的口子,仿佛大地张开了嘴在喘息。道旁那一排排高大的杨树,平日里还算精神,此刻也像是打了败仗的兵,叶子蔫头耷脑地卷着边,蒙着一层由风沙和尘土混合而成的厚厚灰衣。连那最能聒噪的知了,叫声也变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透着一股子被炙烤后濒临极限的疲惫。
村口,一堵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早已破败不堪的土墙下,刚下白班的林晓峰和两个发小董飞、吴志远,正挤在墙根投下的那一小片狭窄得可怜的阴凉里。三人都是蹲着的姿势,这是乡下年轻人最常见的休息姿态,透着一种随性和疲惫。
林晓峰的身上,还带着从村办企业“富民水泥厂”带出来的鲜明印记——头发、眉毛、甚至睫毛上,都均匀地覆着一层灰扑扑的水泥细粉,汗水顺着年轻却略显憔悴的脸颊不断滑落,冲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浅沟,让他看起来像一尊正在慢慢融化的石膏像。他手里拿着一根枯树枝,无意识地在面前干裂的地面上反复划拉着,留下些杂乱无章的线条。
“这鬼天气,真要命!憋屈死了!”董飞猛地扯着身上那件洗得发黄、领口都有些松懈的汗衫,另一只手抓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用尽全力地对着自己扇风,带起的却是一股股灼热的风,“哪哪都像个蒸笼,就没个能透口气的地方!”
吴志远吐出嘴里叼着的一根草根,眯缝着眼,望向西边天空那轮依旧炽烈、毫无收敛意思的太阳,慢悠悠地说:“急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日头落了山,自然就凉快了。”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旁沉默的林晓峰,“晓峰,今天看那铰刀,情况咋样?还顺当不?”
林晓峰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张相较于一般农村青年更显清秀、文气的脸,只是此刻被汗水和粉尘覆盖,难掩深深的疲惫。“还成,”他声音不高,带着长时间在嘈杂环境中工作后的沙哑,“机器没出啥大毛病。比之前在砖厂出大力、和泥搬砖,到底是轻省多了,也干净点儿。”
二十岁的林晓峰,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林晓辉,刚满十八,为了分担家计,也在村里的砖厂干活,卖的是纯粹的力气;妹妹林晓燕年纪尚小,才十岁,还在村小学念书。一家五口人,紧紧巴巴地挤在他父亲林建国年轻时辛苦盖起的三孔旧窑洞里。父母都是最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父亲早年虽也曾有过在县国营陶瓷厂上班的“风光”经历,但厂子效益不好倒闭后,也只能回到这片黄土地上,继续刨食,偶尔打点零工贴补家用。他们一家过日子,向来是掐着指头算,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林晓峰心里清楚,父母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也是最沉重的负担,就是给两个儿子都说上媳妇,成家立业,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
在这片黄土坡,娶媳妇的“行情”现实得近乎残酷:一个男孩,想要说上亲事,家里起码得准备五间像样的、至少是砖瓦结构的房。像他家这样有两个儿子的,压力更是成倍增加。按照当地沿袭已久的习惯,得让老大先结婚一般在二十岁左右,结婚后小两口便与父母分开,单独开火生活,这样父母才能腾出手,集中精力和财力,为老二筹备婚事。林父林母骨子里传统观念根深蒂固,认准了再苦再累也得把儿子风风光光地留在家里,延续香火。
前两年,家里几乎是砸锅卖铁,又借了些外债,才勉强凑够钱,给林晓峰盖起了五间房的框架空壳。外墙砌了砖,但里面还是毛坯,门窗未安,院墙未垒,算是只打下了个成家的基础,像个没穿衣服的骨架。剩下的内部装修、院墙垒砌、置办家具等一应事务,就只能指望他结婚后,靠小两口自己慢慢折腾、填补了。父母也得留存些力气和微薄的积蓄,尽早为老二林晓辉的将来做打算。
正因为如此,林晓峰格外珍惜目前在水泥厂的这份工作。这工作还是靠大舅的面子介绍才得来的,是个“副机岗位工”,具体负责看守生料库底那两台终日轰鸣不止、粉尘巨大的铰刀。工作环境极其枯燥,且粉尘弥漫,一个月的工资说起来是四百块,还时常被拖欠,但好歹顶着个“稳定工作”的名头,在村里人看来,比那些四处打零工、朝不保夕的强多了,是他未来成家时一个颇为重要的筹码。
本村里的发小不少,但和林晓峰最铁、能说到一块儿的,就是身边的董飞和吴志远。三人是光着屁股一起在黄土里滚大的,堪称“铁三角”。
董飞和吴志远都比林晓峰小一岁。董飞性子野,胆子大,脑子活络,前几年不甘心困在村里,曾跟着建筑队跑过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在工地上干过,算是见过些“世面”。他家也是弟兄两个,他哥哥董翔也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结婚。他爸是怕这个小儿子也在外面野惯了心,再也不肯回来,便硬把他从城里叫了回来,勒令他在家老实待着,等着说媳妇。董飞对此颇不以为然,他宁愿在附近打点零工,自由自在,也不愿进厂子被“拴住”,觉得那点死工资不够塞牙缝。
吴志远在家排行老二,上面一个姐姐已经出嫁。三人里数他家经济条件最宽裕。他父亲有些门路,托关系让他在邻村——那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富裕村,长平村的钢厂里开装载机,每月稳稳当当地能拿到七百块钱,这收入让林晓峰和董飞都羡慕不已。
在石关县这地界,长平村和林家掌村都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村子,但境况却是天壤之别。长平村依托交通便利和早年积累,近几年发展极快,先后建起了焦化厂、钢厂等几个像样的企业,是市里都挂上号的富裕村。村里几乎家家都盖起了漂亮的二层小别墅,路面硬化,环境整洁,年底村委会还能按人头发放白面、大米等福利。长平村的男孩几乎不愁娶媳妇,本村的姑娘大多不愿外嫁,方圆几十里的漂亮姑娘,更是争先恐后地想嫁进去,仿佛一进长平村,就跃了龙门。
而仅一山之隔的林家掌,境况却远不如长平村。好在村支书林有恒是个能人,也是村里的主心骨。林有恒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能干、有魄力的好后生,二十来岁就被选为村支书,一干就是二十年。他早年曾带领村子建起过酒缸厂,红火过一阵子;还给村里建设了气派无比的大礼堂,其规模甚至超过了县城的电影院。林晓峰依稀记得,礼堂刚建成那会儿,天天晚上放电影,《天下第一剑》之类的武打片,引得十里八村的乡亲都来看,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别的村看戏只能在露天戏台,遇到下雨就得停演,林家掌的村民却能风雨无阻地坐在一排排长条木椅上享受文化生活。可惜后来,酒缸厂和后来尝试的焦化厂,都因为管理、技术、市场等诸多原因,没能形成一个稳定有力的团队,渐渐都倒闭了。前年,林有恒支书不甘心,再次跑贷款、搞集资,几乎是押上了全村的未来,建起了这座全县唯一的回转窑水泥厂,起名“富民水泥厂”,听说其规模在市里都能排进前三。这水泥厂,给沉寂多年的林家掌又重新带来了希望。对于林家掌和周边村庄的年轻人来说,这意味着他们不必再像父辈那样,一定要背井离乡去外地卖苦力,在家门口就能找到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水泥厂投产后,产品质量的口碑逐渐打开,但由于贷款压力巨大,林支书一面要焦心还款,一面又要维持厂里众多的开销。尽管厂子效益时好时坏,工资也经常被拖欠,但比起那些没有任何集体企业、村里劳力大多只能去更辛苦的砖厂或跟着建筑队四处漂泊的村子,林家掌的年轻人,已经算是有了个不错的依托和盼头。
三个年轻人一时无话,沉默了片刻,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远处水泥厂那高耸的、正冒着淡淡青烟的烟囱。那烟囱,是林家掌村的希望图腾,也是林晓峰这群年轻人青春岁月里,一道无法忽视、紧密相连的风景。
“哎,我说,咱们这下班后的日子,也太寡淡无味了!”耐不住寂寞的董飞又率先打破了寂静,他用草帽使劲扇着风,“总不能天天蹲在这破墙根底下数蚂蚁吧?年轻轻的,得找点乐子,干点啥!”
吴志远被他这话勾起了兴致,眼睛一亮:“飞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前天有个拉货的司机,想让我给他装车时多照顾点,塞给我一只熏好的兔子肉,在厂里几个同事分吃了,那叫一个香!咱们……咱们也养兔子怎么样?这东西好养活,吃的就是草,下崽还快,一窝能下好多只。说不定养好了,还能赚点零花钱!”
“养兔子?”林晓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这个念头对他而言,有些突然。
“对啊!这主意不错!”董飞立刻兴奋地接话,仿佛已经看到了满院肥兔的场景,“村东头老张家那院子,不是空了好几年了吗?他们全家早就搬县城里住了。咱们去跟他商量商量,就说帮他免费看房子,顺便在院里养点兔子,他肯定答应!”
“我看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吴志远也摩拳擦掌,表示赞同。
三个年轻小伙子的热情瞬间被点燃了,养兔子这个看似偶然冒出的念头,像一粒火种,掉进了他们枯燥乏味生活里那片干涸的草原,瞬间燃起了小小的、但却充满活力的火焰。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觉得这事可行,前景一片光明。
年轻人说干就干,绝不拖泥带水。三人各自回家,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才从各自家里凑出了每人三百块钱。这笔钱,对于时常被拖欠工资的林晓峰来说,更是一笔需要咬牙才能拿出的“巨款”。家里的父母多是反对之声——“正经营生还没干明白,又瞎琢磨这些歪门邪道?”“兔子是那么好养的?病了死了咋办?”
但三人正在兴头上,决心已定。他们通过关系找到房主老张在县城的电话那时村里安装电话的家庭还不多,这个电话还是在吴志远家里打的,电话那头的老张一听有人愿意免费帮他看护久无人住的老宅,防止破败得太快,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只嘱咐他们别把院子弄得太乱太脏就行。
拿到钥匙,迫不及待地推开村东头那扇久未开启、门轴都发出沉重呻吟的木门,一个宽敞但荒芜的大院子呈现在眼前。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没过膝盖;几间旧瓦房有些破败,窗纸破损,但主体结构还算完好,空间足够大。三人像是突然拥有了一个秘密基地,兴奋地开始打扫整理。他们用凑来的钱,专门跑去市里的农贸市场,买来了专用的兔笼,又弄来些旧的预制板搭成牢固的底座,还绑了长杆的镰刀用来割兔草,一切搞得像模像样,有板有眼。
万事俱备,只欠“种兔”。董飞听他舅爷爷说,三公里以外的杨柳村有户人家,兔子养得特别好,品种也正宗。几天后的一个清晨,趁着林晓峰轮休,三人骑着家里最破旧但尚能代步的自行车,叮铃哐啷地上了路。
八月的乡村道路两旁,玉米地已经连成一片绿色的海洋,茁壮的秸秆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林晓峰骑在最前面,他身上那件白衬衫虽然已经旧得发黄,但洗得干干净净,纽扣扣得一丝不苟——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再穷,出门也要尽量收拾得整洁体面。
杨柳村并不远,骑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按照地址找到那户人家,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子里的景象比他们想象的要干净整洁得多。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摆放的那一排排整齐的兔笼,几十只雪白的长毛兔正咔嚓咔嚓地啃着新鲜的青草。院中央,一个女孩正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眼睛如红宝石般的小兔子,轻轻地抚摸着,嘴里还哼着听不清调子的歌。
听到门口的动静,女孩下意识地转过身来。
刹那间,刚迈进院门的林晓峰,感觉自己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女孩看起来约莫二十来岁,皮肤是那种在农村少见日晒的、细腻的白皙,标准的瓜子脸,眉眼清秀如画,鼻梁挺翘,唇形姣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然而,最动人的还是她那双眼睛,像两颗浸在清澈山泉里的黑葡萄,明亮、澄澈,可在那澄澈的眼底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的忧郁,这让她整个人带上了一种独特的、清冷出尘的气质,与周围略显杂乱的农家院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你们找谁?”女孩开口问道,声音清脆悦耳,像山涧的溪流。
董飞用胳膊肘碰了碰还在微微发愣的林晓峰,他这才猛地回过神,脸上瞬间感到一阵燥热,有些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来意,目光却不太敢长时间停留在女孩脸上。
女孩听了,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落落大方地说:“我爸去镇上买饲料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可以先看看兔子,相中哪只,等他回来定价钱。”她说着,便热情地带他们参观兔笼,并简单讲解哪种兔子好养、哪种产毛多。
然而,林晓峰的心思几乎没怎么听进去她的讲解,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气质独特的女孩吸引了。她叫苏雨晴——这是后来他们从她匆匆赶回来的父亲口中得知的名字。林晓峰觉得,这名字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种诗意的、干净的、雨过天晴般的美感,与他周遭这粗粝的黄土环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趁苏雨晴去屋里给他们倒水的功夫,林晓峰的目光快速扫过这个农家小院。他注意到,她家虽然外表看起来和村里其他人家一样有些破旧,但屋里是少见的砖铺地,打扫得一尘不染,桌椅碗柜等物品也归置得井井有条。这种由内而外的整洁感,与女孩身上那种清雅的气质十分吻合,但又与她家看起来并不宽裕的经济状况,隐隐透着些矛盾。
那天,他们最终从苏雨晴父亲手里,买回了四对精神抖擞、品相不错的种兔。骑着车回村的路上,林晓峰的心,仿佛也被那个清丽的身影填得满满的,沉甸甸的。董飞和吴志远还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养兔大计和未来“钱景”,林晓峰却异常沉默,眼前不断浮现出那张清秀的脸庞和那双带着淡淡忧郁的明眸。
“那姑娘长得真俊,细皮嫩肉的,不像咱农村丫头。”吴志远感叹道。
董飞也点头附和:“是挺特别,跟画上的人似的。不过听说她家情况有点复杂,她妈好像前两年就不在了,具体怎么回事,也不太清楚。”
林晓峰默默地听着,心里对那个名叫苏雨晴的女孩,不禁又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好奇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惜。
养兔事业就此步入了正轨,那处老院子成了村里发小们下班后的乐园。只要下班早或者赶上休息日,大家常常聚在这里,打打扑克,聊聊闲天,输了的人就负责去买村里老李头做的、馅大皮薄的水煎包。年轻人的笑声、吵闹声,给这个原本沉寂破败的院落,注入了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那段日子,可以说是他们枯燥的工厂生活和繁重农活之外,最快活、最值得回忆的一段时光。
与此同时,林晓峰在水泥厂的工作,也迎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机。水泥厂生产的核心环节,就是那座日夜不停旋转的、庞大无比的回转窑。而“看火工”,则是回转窑的“眼睛”和“大脑”。这个岗位需要操作工时刻保持高度警惕,通过窑头小小的观察孔,敏锐地观察窑内火焰的形状、颜色、亮度以及物料的翻滚状况和结粒大小,凭借经验判断窑内温度高达一千四五百摄氏度和燃烧情况,并及时、精确地调整加煤量和风量,确保水泥熟料能烧成最佳质量。这个岗位技术含量最高,责任最重,稍有差池就可能造成整窑产品报废的巨大损失,因此,其待遇也是全厂最好的——一个月能拿到六百块,比林晓峰现在看铰刀的工资高出整整二百块,而且地位尊崇。
厂里原本有四名四十多岁的学徒工,都是本村人,跟着特聘的退休老工程师学习看火技术。这位老师傅姓严,名振国,大家都恭敬地称他“严工”。严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身材清瘦,背却挺得笔直。他是从市里一家大型国营水泥厂退休后,被林支书高薪请来担任技术顾问的。严工技术精湛、经验丰富,可脾气也像他掌管的窑火一样,又烈又爆,对徒弟要求极为严苛,动辄训斥,毫不留情。那四个徒弟跟着他学了一年多,吃了不少苦头,才总算基本能独当一面。
由于回转窑一旦点火就不能停歇,四人实行12小时倒班制,时间一长,对体力和精力消耗巨大。厂里决定再补充两名学徒,分担压力。本来初步选定了外村的两个年轻男孩,但烧成车间里有一位本村三十来岁的副机工,自认资历老,也想争取这个机会。他绕过车间主任,直接找到支书林有恒说情,言语间颇有不满,质问道:“咱们林家掌就没年轻人了吗?为什么不用自己村的人?”这件事的越级反映让车间主任颇为恼火,但考虑到影响,只能暂时撤下外村那两个男孩,也没有直接让反映问题的岗位工顶上去,事情就这么僵持下来。
那天下午,林晓峰刚下铰刀岗位,满身粉尘,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回家,却被车间主任叫住:“晓峰,先别走,厂长有事找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林晓峰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工作上出了差错,顿时忐忑起来。他一路沉默地跟着主任走到厂长办公室门口。
厂长林有恒,也是林家掌村的村支书,年纪与林晓峰父亲相仿,为人精明干练,是村里少有一年四季穿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的中年人。他担任支书二十多年,在村里威望很高。看到林晓峰进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木椅:“晓峰来了,坐。”
“林书记,您找我?”林晓峰小心翼翼地坐下,只挨着半边椅子,身体微微前倾,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林有恒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这才开口,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看火工那边的情况,你多少也听说了吧?严工那脾气,我就不多说了,厂里没人不怕他。现在需要补两个学徒,原本定了外村人,但村里有人有意见。”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晓峰身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赏识,“车间主任跟我提过几次,说你进厂以来干活踏实,不耍滑,人也机灵,关键是沉得住气、有责任心,眼里有活。”林晓峰安静地听着,心里隐约猜到什么,心跳不由加快。
“怎么样,想不想去试试?”林有恒直接抛出了橄榄枝,“跟着严工学看火,这是厂里真正的核心技术。学好了,掌握一门真本事,一辈子受益。比你现在看铰刀,有前途得多。”
林晓峰完全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天大的好机会,竟会落到自己头上。看火工,那可是厂里多少年轻人私下羡慕、渴望却又不敢轻易尝试的岗位!
“林书记,我……我能行吗?”惊喜过后,巨大的惶恐涌了上来,他下意识地自我怀疑,“我不是那几个老大哥,他们在厂里干得久,有基础……我才来没多久,什么都不懂……”
“什么基础不基础!那几个人不过是仗着多干了一两年,就觉得自己有资历了。”林有恒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他,“严工要的不是基础多深,他要的是肯吃苦、听话、脑子活、眼里有活、能沉下心来学的徒弟!我看你就挺合适。别忘了,你和我家闺女婷婷还是小学同学,我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从小踏实、心细。现在机会给你了,关键就看你抓不抓得住,能不能尽快学出来,独当一面,给我、也给咱们林家掌村争口气!”
听到这里,林晓峰心里明白了。这其中固然有林支书的照顾和提携,但更多的,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期望。他知道,一旦答应,就必须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和心血,绝不能给厂长丢脸,更不能辜负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犹豫和胆怯都压下去,随即挺直了原本拘谨的腰背,目光坚定地看向林支书,郑重地点头:“林书记,谢谢您!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好好学,拼尽全力也要学出来,绝不给您和严工丢人!”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林有恒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拍了拍桌子,“这才像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明天一早,你就直接去回转窑操作室报到,一切听严工安排。”
最终,林晓峰和车间主任的外甥——一个同样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被一同安排进了看火工学徒的队伍。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晓峰就早早来到了机器轰鸣的厂区,怀着志忑而又激动的心情,走进了那座熟悉的、却感觉格外不同的回转窑操作室。这是一间不算太大的房间,里面布满了各种红绿指示灯闪烁的仪表盘和密密麻麻的控制按钮,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有的、混合了煤粉、熟料和热浪的复杂气味。
严工已经在了,他穿着和普通工人一样、但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坐在主控仪表盘前,专注地记录着一些数据。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进来的林晓峰,表情严肃得近乎冷峻,让人望而生畏。
“来了?”他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但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严工,早上好!我是林晓峰,林厂长让我今天来跟您学习。”林晓峰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微微躬身说道。
严工这才放下笔,摘下老花镜,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那目光锐利得像两把冰冷的刀子,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看火不是看热闹,小子。窑里头,那是一千四五百度的真火,是能吃人的!温度差上几十度,火焰形状偏一点,这一窑几十吨的料子,就可能烧生了或者过火了,全得变成废品扒出来!损失多少钱先不说,耽误了生产进度,影响了厂子的信誉,这责任,谁也担待不起!”他的语气毫不客气,带着赤裸裸的下马威,“这活儿,又热,又脏,责任又大,还得时时刻刻提着心吊着胆。你要是吃不了这个苦,受不了这个罪,趁早跟厂长说,回去看你的铰刀去,别在这儿浪费我的时间,也省得给我惹麻烦!”
这番劈头盖脸、毫不留情的训诫,让林晓峰脸上火辣辣的,心脏也紧张得怦怦直跳。但他心里清楚,这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严工一贯的风格,也是对这份工作的极端负责。他没有退缩,也没有辩解,只是将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目光迎向严工那严厉的审视,认真而恳切地说:“严工,我能吃苦,也愿意学,再累再难也不怕。请您严格要求,我一定听话,好好干!”
严工盯着他又看了几秒,鼻子里似乎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是用下巴示意他站到操作台旁边看着,便又重新戴上了老花镜,继续他之前的工作。
林晓峰不敢怠慢,立刻默默地走到指定的位置,像个哨兵一样站得笔直,开始全神贯注地观察严工的一举一动。他发现严工工作起来,有一种近乎忘我的专注,外界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他每隔五到十分钟,就会放下笔,拿起那副厚厚的、专门用于观察窑火的深色看火镜,快步走到窑头那个小小的、却关系重大的观察孔前,动作迅捷而精准地凑上去,只观察那么短短几秒钟,然后立刻回来,根据看到的景象,熟练地调节风门和加煤的闸板。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经过千锤百炼,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感和准确性,仿佛他整个人已经与这座庞大、笨重却至关重要的回转窑融为了一体,能听懂它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
他还敏锐地注意到一个细节:由于回转窑窑头温度高,严工特别爱喝水,操作室里那个印着红色“奖”字的大号搪瓷缸子几乎不离手。但厂区提供的饮用水,是从一个露天的蓄水池里抽上来的,水质堪忧,水里经常能看到漂浮的灰尘、树叶,甚至偶尔还有小虫子。
第二天,林晓峰特意起了个大早,天还没完全亮透,他就骑着自己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地方都在响的破旧自行车,叮铃哐啷地跑到三公里外的一个深井口。那里的地下水被认为更干净、更清甜。他用一个刷洗干净的大号白色塑料桶,装了满满一桶清澈冰凉的井水,费力地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路小心翼翼地驮到厂里,直接提到了严工休息的宿舍。
“严工,这是我刚从外面深井打的水,干净,没异味,喝着放心。今后您就喝这个吧。”林晓峰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水桶放在墙角不碍事的地方,轻声说道。然后,也没等严工回应,就转身匆匆去准备接班了。
从此以后,无论刮风下雨,只要是他上班的日子,每天给严工带一桶干净的深井水,就成了林晓峰雷打不动的额外任务。不仅如此,他还总是提前到岗,主动打扫操作室的卫生,用抹布仔细擦拭每一个仪表盘和控制台,将严工常用的工具、记录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看到严工的热水杯里没水了,就赶紧悄无声息地给续上。在严工口述操作数据或遇到异常情况进行分析时,他总是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子,认真地、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其他几个比他还早来的老学徒看在眼里,私下里不免有些讥讽和议论,觉得他这是在“溜须拍马”、“献殷勤”,想走捷径。
林晓峰对此并非毫无察觉,但他并不在意,也从不辩解。在他朴素的价值认知里,尊师重道、孝敬长辈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师傅们年纪大了,又是厂里请来的技术权威,自己作为年纪最轻、资历最浅的徒弟,多干点活,主动照顾好师傅的生活起居,是分内之事,是做人的本分。他这么做,并非为了刻意讨好谁,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心,让师傅们能更舒心、更专心地工作。
他的这份勤快、细心和沉默的坚持,都被表面严厉、实则心细如发的严工一丝不落地看在了眼里。严工嘴上依旧毫不留情,该训斥时绝不留情面,动不动就呵斥“笨手笨脚”、“眼睛长哪里去了”,但他眼神里最初的那种挑剔、审视和距离感,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少了一些。
刚开始学习的那段日子,是最难熬的。严工什么具体的理论知识也不教,就是让林晓峰跟在他和其他师傅后面“看”,一看就是大半天,看得林晓峰眼花缭乱,头晕脑胀,窑内那一片耀眼的、翻滚的红色,在他眼里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完全看不出什么门道。他心里其实非常着急,知道光靠这样傻看,没有理论指导,恐怕看上一年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必须主动出击。他鼓起勇气,厚着脸皮,再三恳求,才从严工那里借来一本页面泛黄、边角卷起的旧书——《水泥工艺和回转窑煅烧300问》。书里的内容极其枯燥,充满了各种看不懂的专业术语、化学方程式和复杂的工艺流程图。他只好再次厚起脸皮,抓住严工心情稍好的间隙,或者下班后的空闲时间,拿着书去请教。严工虽然还是会不耐烦地数落他“基础太差”,但终究还是会给他讲解一些最基础的概念。
晚上回到家,在昏黄的白炽灯光下,他常常一边吃着简单的晚饭,一边就着咸菜,艰难地啃着那些天书一样的文字。弟弟晓辉有时会凑过来看两眼,然后笑话他:“哥,你看这玩意儿有啥用?看得头昏眼花,还能当饭吃?”林晓峰只是抬起头,对弟弟笑笑,并不说话,然后继续埋首书中。他心里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份看似高深的技术真正学到手,绝不能让人看扁,更不能辜负了厂长的信任和这个机会。
就这样,边看边学,边学边看,理论与实践艰难地结合着。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在某一天的一个平常班次上,当他再次透过那小小的观察孔,凝神看向窑内那一片炽热奔腾、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火焰和翻腾不息的物料时,一种奇妙的感觉突然降临——他感觉自己仿佛“开窍”了!原本在他眼中混沌一片、毫无规律的红色,突然变得清晰、富有层次起来!他能隐约分辨出火焰的形状是挺拔还是发飘,颜色是明亮的橘黄还是刺眼的亮白,能看出物料翻滚的速度是流畅还是粘滞,甚至能大致判断出结粒的大小是否均匀……这种从“看不清”到“能看懂”的转变,让他激动得几乎要叫出声来,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悦涌上心头。
也差不多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严工对待他的态度,有了显而易见、实实在在的转变。他开始在操作的间隙,主动走到林晓峰身边,指着观察孔,耐心地讲解:“看到没?现在这火焰,有点发飘,颜色也太白了,刺眼,这说明啥?说明煤粉磨得太细了,或者一次风给得太大了,得把风门适当关小一点。”“注意看物料的翻滚,是不是感觉有点不利索,发粘,流动性不好?这是窑内温度偏高了,得适当减少点喂煤量,把温度降下来一点……”
从窑头窑尾温度控制的微妙差异与协调,到生料配比的精确计算与调整对烧成的影响;从回转窑、冷却机等大型设备日常维护保养的要点和诀窍,到常见机械故障、工艺故障的快速排查思路与应急处理方法……严工开始真正地、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积攒了几十年的宝贵经验和核心技术,一点点地、系统地传授给林晓峰。林晓峰则像一块被烈日暴晒得极度干涸的海绵,突然遇到了知识的甘霖,如饥似渴地、疯狂地吸收着一切能学到的内容。他的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他的问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有深度,他的进步速度,让包括严工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两个月后,在一个严工亲自监考、气氛紧张的下午,林晓峰已经能够完全独立、且较为稳定地完成一个完整班次的看火操作了。当他第一次独自坐在那个象征着技术、责任和信任的主控座位上,透过那小小的观察孔,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窑内那奔腾不息、仿佛拥有生命的烈焰时,他感受到的,不仅仅是高温透过耐火砖传来的灼热炙烤,更是一种沉甸甸的、关乎全窑产品质量和厂里效益的责任感,以及一份通过自身不懈努力最终获得认可与成长的、无比踏实的自豪。
窑火熊熊,奔腾翻滚,发出低沉的轰鸣,那灼热而明亮的光芒,映照着他年轻却已初显坚毅与沉稳的脸庞。这窑火,日夜不息地烧炼着坚硬的水泥熟料,也同时在无情地淬炼着他的人生,锻造着他的意志与技能。而在那火光摇曳、明暗不定的深处,似乎也隐隐约约地、朦胧地,映出了那个名叫苏雨晴的、清丽而忧郁的身影。冥冥之中,林晓峰有一种模糊的预感,他和她之间,那尚未真正开始的故事,或许,命运的齿轮,才刚刚开始缓缓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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