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我去‘问话’?”
陈青流指节轻叩公案,腰刀在桌角随意一蹭,发出“铮”的锐响,仿佛毒蛇吐信,“是请我去喝茶,还是送我去上路?”
那差役腿肚子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圆全:“那、那刘管家说……您若不去,他们就、就闯进来绑人!”
陈青流豁然起身,官袍下摆扫过地面的碎木屑,眼神冷得像三九天的漕河冰棱:“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本官公务繁忙,没空听他吠叫。
真想问话,让他自己滚来我这巡检司!”
话音未落,衙门外猛地炸开一声粗哑暴喝:“陈青流!
你个杀人的凶徒,也配摆官威?!”
“哐当——!”
巡检司大门被一脚踹开,阳光裹着尘埃涌入,映出当先一个锦袍横肉的汉子,正是漕督府总管刘三。
他身后,五十多名手持棍棒、面目凶狠的家丁鱼贯而入,瞬间将前院堵得水泄不通。
刘三目光阴鸷,像条盯上猎物的毒蛇,死死咬住陈青流:“李公子是总督大人的心尖肉!
你敢动他,今日老子就活剐了你,给公子垫棺材底!”
陈青流却笑了。
他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用两根手指拈着,在刘三眼前轻轻一晃:“刘管家,你主子勾结海盗、私吞赈灾粮,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勾当,你……掺和了多少?”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劈得刘三脸上的横肉猛地一僵,眼底瞬间掠过一丝藏不住的慌乱——勾结海盗,这是总督府里捂得最死的秘密!
这姓陈的泥腿子怎么会知道?!
“放你娘的狗屁!”
刘三强自镇定,色厉内荏地吼道,“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假官,也敢编造这等诛九族的谣言!
给我上,拿下这狂徒!”
家丁们发一声喊,刚要前冲,陈青流却猛地将密信高举过头顶,声如洪钟,传遍院内外:“这信里,白纸黑字,记着你家总督与海盗头子的书信往来,还有他私吞粮款、中饱私囊的账目副本!
今日我陈青流若少了一根汗毛,明日这封信,就会出现在按察使衙门、乃至京城御史台的案头!
到时候,漕督府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给老子陪葬!”
院外围观的漕工、差役顿时一片哗然,议论声如潮水般涌起。
刘三心里彻底发了毛——他不过是个家奴,万一这信是真的,自己今天强出了头,岂不是要替主子顶下这抄家灭门的罪过?
“住……都给我住手!”
刘三慌忙喝止家丁,眼神惊疑不定地剜着陈青流,“你……你休想拿封假信唬人!
有胆子的,就跟老子去见总督大人,当面对质!”
“对质?”
陈青流嗤笑一声,将密信慢条斯理地揣回怀中,“正合我意!
我倒要看看,李总督有没有胆子,当着我的面,认下这些够他掉十回脑袋的龌龊事!”
他拎着腰刀,昂首阔步走在最前,刘三带着一众家丁簇拥在后,一行人浩浩荡荡首扑漕督府。
长街之上,百姓纷纷驻足,人群越聚越多,目光复杂地追随着那道挺拔却孤傲的背影——有人觉得他此去必死无疑,也有人暗中祈祷,盼着他真能扳倒那吸血的漕督。
气派的漕督府朱门紧闭,门前侍卫持枪而立,杀气森然。
刘三上前叩门,一名侍卫开门与他耳语几句,刘三脸色微变,回头对陈青流道:“总督大人有令,只准你一人进去。”
鸿门宴。
陈青流心知肚明。
但他若退缩,之前立下的威、搏来的名,将顷刻瓦解。
他不动声色地按了按怀中的密信,对悄然跟来的赵虎低声交代:“半个时辰我若不出来,你立刻将此信副本送往按察使衙门。”
赵虎虎目圆睁,重重抱拳:“大人放心!
赵虎拼死必到!”
陈青流深吸一口气,独自踏入那龙潭虎穴。
穿过重重庭院,步入阴森正堂,只见漕运总督李嵩身着绯色官袍,面沉如水地端坐堂上,那目光中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
“就是你……杀了我儿?”
声音冰寒刺骨。
“正是下官。”
陈青流不卑不亢,拱手行礼,“令郎当街行凶,强掳民女,下官依《大渊律》将其明正典刑,何错之有?”
“律法?”
李嵩猛地一拍案几,震得茶盏乱响,“在这漕运地界,老夫的话,就是王法!
你一个九品巡检,蝼蚁般的东西,也配跟本督谈律法?!”
陈青流毫无惧色,反而掏出那封密信,“啪”一声掷于堂前地面:“李总督,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你勾结海盗,私吞赈灾粮,致使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自己心里没数吗?
这信中之物,够让你李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李嵩目光扫过信纸内容,脸色骤然铁青——那上面记录的,竟分毫不差!
他猛地抬头,眼中杀机暴涨:“这东西……你从何得来?!”
“自然是有人看不下去,送来的。”
陈青流语带讥讽,“李总督,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
你若尚有半分清醒,立刻交出私吞的漕粮,上表请罪,或可保全尸。”
“好!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狂徒!”
李嵩怒极反笑,猛地击掌三下,“可惜,你今日踏得进我这漕督府,就休想再走出去!”
堂侧帷幕后瞬间闪出十余名手持淬毒短刃的黑衣杀手,将陈青流团团围住,杀气弥漫。
李嵩狞笑:“你以为凭这几张破纸就能要挟本督?
杀了你,毁了信,谁又知道今日之事?”
陈青流手按刀柄,环视周身寒光闪闪的利刃,非但不惧,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李总督,您当真以为……我会毫无后手,便孤身来送死么?”
恰在此时,府外陡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喧哗与兵甲碰撞之声!
一名侍卫连滚带爬地冲入堂内,面无人色:“大人!
不好了!
按察使大人亲率兵马,己将府邸围住,说……说要即刻搜查赃粮!”
李嵩脸色剧变,霍然看向陈青流:“是你?!”
“不错。”
陈青流笑容更盛,“来此之前,我己将你几处藏匿赃粮的窝点,悉数告知了按察使大人。
李总督,您是现在杀我泄愤容易,还是……打发走外面那位手握兵权的按察使容易?”
李嵩气得浑身发抖,指节捏得发白,却不得不权衡利弊——一旦赃粮被按察使查获,便是铁证如山,万劫不复!
他死死瞪着陈青流,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给、我、滚!”
杀手们悻悻退开。
陈青流整了整衣袍,拾起地上密信,从容不迫地转身向外走去。
行至门口,他忽又停步,回眸一笑,那笑容冰冷刺骨:“李总督,这,只是开始。
你欠那些冤魂的,欠阿牛的,我会连本带利,一笔一笔,亲自来取。”
说完,他大步而出,将身后的滔天怨毒与绝望尽数甩开。
门外阳光倾泻而下,落在他那身略显宽大的官袍上,竟映出了一股难以逼视的凛然之气。
漕督府内,李嵩死死盯着陈青流消失的方向,眼中血丝密布,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陈青流……老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陈青流刚走出不远,怀中那枚得自乱葬岗死官的“漕运秘钥”铜牌,竟毫无征兆地发起烫来。
他不动声色地摸出,只见铜牌上原本模糊的纹路,此刻竟清晰了几分,隐隐勾勒出 “粮仓” 二字轮廓。
他心头一动——莫非这神秘铜牌,真能指引我找到那本足以定鼎乾坤的……漕粮总账册?
“大人,”赵虎此时凑近,压低声音,“方才漕帮的人递来话,说他们大小姐红药,想邀您一叙。”
陈青流眉梢一挑——红药?
那个曾对他刀剑相向,却又在暗巷危机中出手相助的漕帮明珠?
她此番邀约,是福是祸,是敌是友?
他望了一眼漕帮总舵的方向,指腹摩挲着怀中仍在隐隐发烫的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