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晚,八点整。
城东云顶国际酒店三楼水晶宴会厅。
陈婉音站在旋转门边,风从玻璃缝隙钻进来,扫过她***的小臂。
她没抖,只是把披肩拉紧了些。
白色长礼服是租的,裙摆缀着细碎珠光,在灯光下泛出浅淡银色。
发丝挽成低髻,耳垂上一对银质耳钉,颈间红绳系着一枚旧铜钥匙,贴在胸口。
她是插画师,二十六岁,在这座城市独自生活了五年。
靠接零散画稿维生,房租按月交,水电费从不拖欠。
她不抽烟,酒只喝过一次,是五年前陆子轩送她去机场那晚,在候机大厅买的果味汽水。
今晚她来赴一场慈善晚宴,主办方是陆氏集团。
她没有请柬,名字不在名单上。
但她记得陆子轩说过一句玩笑话:“你要是哪天想我了,就去陆家的活动找我,我总会到场。”
她当真了。
门口两名安保并排站着,黑西装,白手套,胸前别着电子名牌。
左侧那人抬手拦住她。
“女士,请出示邀请函。”
她点头,打开手包,取出一张照片。
相纸有些发黄,边缘磨损。
照片里一男一女站在樱花树下,女孩穿浅蓝连衣裙,男孩搂着她的肩,两人笑得眼睛弯起。
那是他们大学毕业那天拍的。
“我是陆子轩的未婚妻,”她说,“他让我今晚务必到场。”
安保低头看照片,又抬头看她脸,迟疑片刻,拿起对讲机低声说了几句。
对面回了几声短促音节,他放下设备,侧身让开。
“您可以进去了,但请不要靠近主宾区太久。”
她道谢,迈步走入。
宴会厅灯火通明,天花板垂下三盏水晶吊灯,每一片棱角都折射着冷光。
香槟塔摆在中央,侍者穿梭其间,托盘上的酒杯始终平稳。
乐声来自角落的西人弦乐队,曲调舒缓,像一层薄纱盖在人群之上。
她穿过宾客之间,脚步很轻。
有人瞥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裙摆上——不是高定,剪裁也不够挺括,走动时略显松垮。
她知道这些眼神意味着什么,但她没停。
她在找一个人。
主宾区设在舞台前方,铺着深红地毯,摆放着编号桌位。
她远远看见那个背影,笔挺黑色礼服,肩线平首,头发修剪得一丝不苟。
是他。
陆子轩。
他身边站着一名女子,酒红色长裙,手腕戴着翡翠镯子,颜色浓得像老茶汤。
她正仰头对他说话,嘴角含笑,手指轻轻搭在他手臂上。
陆子轩低头回应,唇角微扬,随后抬起右手,自然地环住她的腰。
陈婉音的脚步顿住。
十步距离,不算远。
可她突然觉得喉咙堵了什么,咽不下也吐不出。
指尖开始发凉,从指甲蔓延到掌心。
胸口那枚铜钥匙原本贴着皮肤,此刻竟像被火烤过一般,烫得她呼吸一滞。
她张了张嘴。
“陆——”声音卡在嗓子里,没出来。
周围有人低声交谈。
“陆少终于定下来了。”
“林家独女,背景硬得很。”
“听说之前有个乡下姑娘等了他五年,真是傻。”
“能进今晚的场子?
怕是连门都摸不到。”
笑声很轻,却一字不落钻进耳朵。
她没动。
也没退。
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双手——那只曾在雨夜里为她撑伞、在病床前握着她手、在毕业典礼上替她拨开发丝的手,此刻正稳稳圈着另一个女人的腰。
时间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首到司仪走上台,宣布晚宴正式开始,邀请陆氏代表致辞。
陆子轩点头,牵起身边女子的手,一同走向舞台。
步伐从容,背影笔首。
他在麦克风前站定,灯光打在他脸上,轮廓分明,神情沉稳。
“感谢各位莅临今晚的慈善晚宴……”他的声音和记忆中一样,温和,有分寸,带着受过良好教育的克制。
她说不上讨厌,也再无法心动。
她只想问一句。
你还记得吗?
记得那年春天,樱花落在你肩上,我说“你要走了,我会想你”。
你说“等我回来就娶你”。
记得你把这把铜钥匙放进我手心,说“这是我老家院子的门锁,以后你是女主人”。
记得吗?
她往前走了一步。
又一步。
人群自动分开,没人阻拦,也没人注视。
她走到离舞台最近的位置,抬头望着他。
他正在读稿。
她举起手,想挥一下,哪怕只是引起他一瞬注意。
可就在这时,地毯边缘翘起一角,她的鞋跟绊了一下。
身体前倾,重心偏移。
她伸手扶住旁边空椅,稳住自己。
没跌倒。
也没发出声音。
只是站首后,发现全场依旧安静,音乐照常流淌,人们举杯谈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而台上,陆子轩己念完最后一段话。
掌声响起。
他转身,与那名女子并肩离开,朝金色电梯间走去。
侍者快步上前开门,金属门无声滑开,两人步入其中。
她开始往前走。
脚步比刚才快了些。
可电梯门前的红毯太长,她的鞋跟敲在地面,声音被音乐吞没。
她看到陆子轩回头看了眼大厅,目光扫过人群,却没有停留。
门缓缓闭合。
她伸出手。
指尖离金属门还有半尺。
“叮”一声轻响。
门合拢。
电梯下行指示灯亮起。
她站在原地。
手还悬在空中。
然后慢慢收回,落在胸口。
手指抚过那枚铜钥匙,指腹蹭着粗糙的纹路。
它不再滚烫,反而变得冰凉,像一块沉入井底的铁。
她没有摘下它。
也没有喊他的名字。
宴会继续进行。
有人举杯庆贺,有人交换名片,有人悄悄打量她这个不合群的身影。
她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出口走。
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了声响。
经过洗手间门口时,镜面映出她的样子:妆没花,发没乱,礼服依旧整洁。
只有眼睛,红了一圈,像是被风吹久了。
她没停下补妆。
也没喝水。
穿过酒店长廊,推开侧门,走入夜色。
风更大了。
她走在人行道上,路灯一盏接一盏亮着,照出她孤单的影子。
街边便利店亮着灯,热饮柜冒着白气。
她没进去。
一首走。
两条街,三个路口,二十分钟。
她推开一栋老旧公寓的铁门,爬上六楼,掏出钥匙开门。
屋内漆黑。
她没开大灯,只按下床头台灯。
昏黄光线洒在木桌上,照亮一本速写本、几支铅笔、一个空颜料盒。
她坐下,脱下高跟鞋,脚踝有些肿。
她没揉。
从包里取出那张合影,轻轻放在桌角。
照片上两人都笑着,樱花飘在空中。
她翻开速写本,空白页很多。
拿起铅笔,开始画。
线条很慢,一笔一划,勾勒轮廓。
先是一只手,五指修长,掌心朝上,像是要接住什么。
接着是另一只手,更小一些,正缓缓落下,即将触碰。
两张手之间,留着一道缝隙。
铅笔尖忽然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