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先于身体醒来的。
最先回归的是听觉,轰隆隆,哗啦啦,永无止境般的喧嚣。
那是海浪拍打着什么东西,也许是礁石,也许是沙滩,带着一种要将一切吞噬的蛮横力道。
紧接着是触觉,身下是粗粝的、带着湿气的沙地,硌得人生疼。
脸上,手臂上,***的皮肤能感受到阳光的灼热,但海风一吹,又带起一阵湿冷的凉意,冰火两重天。
我费力地掀开像是被胶水黏住的眼皮,视线里先是一片炫目的白光,过了好几秒才慢慢聚焦。
蓝天。
蓝得不像话,纯粹,高远,没有一丝云彩,像一块巨大的、毫无杂质的蓝宝石,冷漠地俯瞰着下方。
我动了动手指,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
浑身上下每一寸骨头都在发出***,肌肉酸软无力,像是被拆散了重组过一般。
脑袋里更是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开派对。
环顾西周。
金黄色的沙滩蔓延开去,一边延伸到远处一片茂密的、绿得发黑的丛林边缘,另一边则没入嶙峋的黑色礁石群中。
海水是渐变的蓝绿色,近处透明,能看到底下的白沙,远处则是深邃的、望不见底的墨蓝。
这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一个旅游景点。
记忆的碎片开始翻滚着涌上来。
震耳欲聋的音乐,摇晃的甲板,晶莹的高脚杯,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蔚蓝公主号”,那艘载着我逃离枯燥现实的豪华游轮。
然后是突如其来的警报,尖锐刺耳。
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在几分钟内被翻滚的、墨汁般的乌云吞噬。
风,可怕的风,像是巨人的手掌在玩弄这艘钢铁巨轮。
船体剧烈地倾斜,东西摔碎的声音,人们的尖叫哭喊混杂在一起……飓风。
我们遇上了海上飓风。
最后的记忆是一片冰冷的黑暗,咸涩的海水疯狂地灌入口鼻,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抛掷……我,陈屿,二十五岁,前互联网公司程序员,辞职旅行寻求放松的前社畜,现在,似乎流落荒岛了。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检查了一下自身状况。
除了些擦伤和淤青,似乎没有严重的外伤。
万幸。
身上的T恤和短裤湿透了,紧紧贴着皮肤,很不舒服。
脚上的运动鞋只剩下一只,另一只不知去了哪里。
我挣扎着完全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沿着沙滩走了几步。
视野范围内,除了我,空无一人。
巨大的孤独感和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心脏。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沙滩与丛林交界的地方,似乎有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我心中一紧,几乎是踉跄着跑了过去。
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个人。
一个趴伏在沙滩上的女人,或者说,女孩。
她穿着一条料子看起来很不错的杏色连衣裙,此刻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不失起伏的轮廓。
长发海藻般散在脸侧和沙滩上,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颌。
我蹲下身,手指有些颤抖地探到她的鼻下。
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气流拂过我的指尖。
还活着!
“喂!
醒醒!
你能听到我吗?”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触感冰凉。
她没有反应。
必须把她移到更安全干燥的地方。
沙滩虽然暂时看不到潮水上涨的痕迹,但离丛林太近,保不齐有什么蛇虫鼠蚁。
我环顾西周,看到不远处有几块巨大的礁石,形成了一片背风的凹陷处,那里相对干燥,也能遮蔽一些阳光。
我深吸一口气,尝试将她抱起来。
她比看起来要轻一些,但对我此刻虚弱的身体而言,依旧是个不小的负担。
咬紧牙关,一步步挪到礁石后面,小心地将她放下,让她背靠着粗糙的岩石。
做完这一切,我己经气喘吁吁。
但还不能休息。
淡水,现在是第一要务。
在烈日和海风下,脱水会要了我们的命。
我看向那片深邃的丛林,心里有些发怵。
未知往往意味着危险。
但没办法,必须进去看看。
我脱下仅剩的那只运动鞋,赤脚走在沙滩上,捡起一根被海浪冲上来的、手腕粗细的树枝,勉强当做防身的武器和探路的工具,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向丛林边缘。
植被茂密得超乎想象,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一走进阴影里,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地面是厚厚的落叶和腐殖质,踩上去软绵绵的。
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藤蔓和灌木纠缠在一起,几乎无处下脚。
我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除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一些隐约的、奇怪的虫鸣,并没有听到流水的声音。
心里不由一沉。
不能深入太远,否则容易迷路。
我沿着丛林边缘横向探索,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面和植物。
幸运,或者说,不幸中的万幸,在走出大概几百米后,我发现了几株挂着零星果实的植物。
那果实呈紫黑色,椭圆形,簇生在一起——是野葡萄!
我强忍住立刻冲上去采摘的冲动,先仔细观察西周,确认没有明显的危险,比如蛇或者蜂窝,才快步上前。
摘下一颗,小心地掰开,闻了闻,是熟悉的葡萄清香。
我用舌尖极轻地碰了一下果肉,等待片刻,没有麻木或刺痛感。
应该没问题。
我迫不及待地挤破几颗果实,那微酸带甜的汁液浸润干渴喉咙的瞬间,我几乎要感动得落泪。
虽然量很少,但至少补充了一些水分和糖分。
我顾不上太多,快速地采摘了所有能看到的成熟野葡萄,用脱下的大T恤下摆兜着。
大概也就一小捧的量。
正准备返回,目光扫过地面,又发现了一些匍匐生长的植物,叶子呈卵形,边缘有锯齿,结着红色的小浆果。
是蛇莓?
虽然听说能吃,但不敢确定,暂时放弃。
兜着这救命的野葡萄,我匆匆赶回礁石处。
那个女孩依旧昏迷着,姿势和我离开时一样。
我蹲下身,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捏开她的嘴唇,将一颗野葡萄挤破,让汁液缓缓滴入她的口中。
一开始她没有反应,汁水顺着嘴角流下。
我有些着急,又试了一次,这次稍微多用了一点力。
她的喉咙似乎动了一下,发出了极轻微的一声呜咽。
有效果!
我心中一喜,耐心地,一颗接一颗,将挤破的葡萄汁液喂给她。
在这个过程中,我才得以仔细打量她的脸。
之前被头发遮挡,现在拨开湿漉漉的发丝,露出了一张相当清秀的脸庞。
皮肤很白,是那种长期待在室内的白皙,此刻因为失温和惊吓更显苍白。
眉毛细长,鼻子小巧挺拔,嘴唇因为海水的浸泡有些发皱,但形状很好看。
年纪看起来确实和我相仿,大概二十三西岁的样子。
喂了大概七八颗葡萄后,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带着浓浓迷茫和恐惧的杏眼,瞳孔是浅褐色的,像受惊的小鹿,茫然地聚焦在我脸上。
“你……你是谁?”
她的声音很微弱,带着沙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别怕,我们没有危险,暂时。”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可靠,“我们在一条船上,遇到了飓风,现在流落到了一个岛上。
你昏迷了,我刚给你喂了点野葡萄汁。”
她怔怔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眼中的迷茫逐渐被巨大的惊恐所取代。
泪水迅速蓄满了眼眶,但她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哭出声,只是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我……我叫陈屿。”
我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你呢?
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呼吸,好一会儿,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说:“苏……苏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