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苏悦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中被无限拉长、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慌乱躲避的，还是惊魂未定的，都下意识地、带着骇然凝固在了场中那惨烈的一幕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无比的骨头断裂声，硬生生压过了混乱的喧嚣，刺穿了每个人的耳膜，狠狠砸在心头！
苏悦的身体像一只被狂风卷起的破布娃娃，被那匹受惊枣红马狂暴扬起的前蹄狠狠踢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横飞出去，紧接着，又被那匹如同黑色飓风般冲撞而来的疾风，毫不留情地撞了个正着！
“噗——”苏悦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雾。
她像一个被玩坏的偶人，被疾风巨大的身躯撞得翻滚出去数丈之远，最后重重地砸在猎场边缘一片布满碎石和断枝的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巨响。
尘土飞扬。
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悦儿——！”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骤然响起，打破了这死寂般的凝滞。
只见柳姨娘不知何时从女眷席中冲了出来，发髻散乱，脸色惨白如纸，疯了一般扑向苏悦倒下的地方。
苏瑶稳稳地坐在自己那匹温顺的白马背上，自始至终，她甚至没有移动分毫。
混乱的人群在她身边奔涌、尖叫、摔倒，她却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块巍然不动的礁石。
她的目光，冰冷、沉静，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穿透飞扬的尘土，精准地落在那个躺在泥泞与血泊中、痛苦抽搐的身影上。
苏悦的右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森白的骨茬甚至刺破了皮肉和鲜红的骑装，暴露在刺目的阳光下，鲜血正汩汩地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泥土和碎石。
她那张精心描画的脸此刻沾满了血污和泥土，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
前世加诸于己身的痛苦，如今百倍奉还！
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如同冰原上悄然绽放的毒花，在苏瑶的唇角无声蔓延开来，转瞬即逝，快得无人捕捉。
她握着缰绳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那不是恐惧，而是大仇得报第一步的快意，是压抑在灵魂深处那滔天恨意得到一丝宣泄的颤栗。
“快！
快救人！
太医！
太医在哪里！”
定国公苏宏远焦急浑厚的声音终于穿透混乱传来，带着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推开挡在前面的人，大步流星地朝苏悦倒下的地方奔去，脸上是毫不作伪的惊怒与痛心。
他身后跟着同样脸色铁青的苏家大公子苏珩。
侍卫们终于反应过来，奋力冲上前去，用套索和长杆艰难地控制住那两匹发狂的马。
惊魂未定的人群渐渐被安抚下来，但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和那断腿的惨状，依旧让所有人脸色发白，心有余悸。
柳姨娘扑倒在苏悦身边，哭得肝肠寸断，双手颤抖着想去碰触女儿那恐怖的伤腿，又怕加重她的痛苦，只能无助地嘶喊：“我的悦儿！
悦儿啊！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怎么会这样！
天杀的畜生！
天杀的啊！”
她哭嚎着，猛地抬起头，一双哭红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针，带着刻骨的怨毒，死死钉在马背上那个安然无恙、仿佛置身事外的身影上。
“是你！
苏瑶！
一定是你！”
柳姨娘的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疯狂的指控，“是你害了我的悦儿！
你嫉妒她！
你怕她抢了你的风头！
你好狠毒的心肠！”
这恶人先告状的指控，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刚刚平复些许的人群中再次炸开！
无数道目光，惊疑、审视、探究，齐刷刷地聚焦在苏瑶身上。
定国公苏宏远的脚步猛地顿住，眉头紧锁，看向苏瑶的目光带着严厉的审视：“瑶儿？
柳氏所言，可有此事？”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空气再次紧绷。
面对柳姨娘疯狂的指控和父亲严厉的审视，苏瑶脸上的沉静终于被打破。
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无辜、委屈和恰到好处的惊惶。
她翻身下马，动作流畅而优雅，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矜持，快步走到父亲面前，盈盈福了一礼。
“父亲明鉴。”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努力保持着镇定，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女儿方才也受了惊吓，马儿险些不稳。
混乱之中，女儿只看见悦妹妹她……她似乎是想去拉旁边那位公子的缰绳躲避，却不慎被惊马所伤。
女儿离得虽近，但自顾不暇，如何能害妹妹？
姨娘这般说，女儿……女儿实在惶恐，更不知何处得罪了姨娘，竟要受此污蔑。”
说到最后，她眼圈泛红，贝齿轻咬着下唇，那份被亲人无端指责的脆弱与委屈，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目光坦然，不闪不避地迎向苏宏远审视的目光，带着全然的问心无愧。
“你撒谎！”
柳姨娘目眦欲裂，指着苏瑶尖叫，“你分明是故意的！
你躲开了！
你……够了！”
苏宏远一声厉喝，打断了柳姨娘的歇斯底里。
他久经官场，眼光何等老辣。
苏瑶方才的表现，无论是临危不乱的气度，还是此刻坦荡陈词的态度，都让他心中的疑虑消散了大半。
更何况，柳姨娘此刻状若疯妇的指控，毫无证据，更像是失去理智的攀咬。
他沉着脸，威严的目光扫过柳姨娘：“众目睽睽之下，悦儿受伤，谁都不愿见到！
当务之急是救治悦儿！
你在此胡言乱语，攀诬嫡女，成何体统！”
他转向匆匆赶来的太医，“快！
先给二小姐止血！”
柳姨娘被苏宏远当众呵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着地上痛苦哀嚎、腿骨外露的女儿，再看看被众人隐隐护在中心、毫发无损的苏瑶，一股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怎么会这样？
明明计划得天衣无缝！
为什么断腿毁容的是她的悦儿？
为什么苏瑶能安然无恙？
这***……她一定知道了什么！
太医和仆妇们手忙脚乱地将惨嚎不止的苏悦抬上担架。
苏瑶站在父亲身侧，目光平静地看着担架从面前经过。
当那血肉模糊的断腿和柳姨娘怨毒到极致的目光扫过她时，苏瑶微微俯身，用只有柳姨娘和苏悦能勉强听到的音量，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淬着地狱寒冰：“柳姨娘，妹妹这‘不小心’摔的滋味，可还好受？”
她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天意难测，报应不爽。
您说……是不是？”
柳姨娘浑身剧震，如遭雷击！
她猛地抬头，对上苏瑶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眸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冻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那眼神……那眼神绝不是她熟悉的那个骄纵却单纯的苏瑶！
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如同看着死物般的冰冷杀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