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衡去得快,回来得更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躬身站在殿外回话:“大王,闻太师仍在府中‘养病’,府中侍卫说,太师近日‘风寒未愈’,不便见客。”
“风寒未愈?”
孤指尖轻叩青铜鼎沿,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孤哪会不知道,闻仲这“病”,是心病——不满前任帝乙对东夷、西岐的妥协退让,更看不惯宗室贵族对军务的指手画脚,索性称病避世,眼不见为净。
“备车,孤要亲自去太师府。”
孤起身,玄色王袍扫过榻边的青铜灯台,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伊衡愣了一下,连忙道:“大王,闻太师既称病,您亲自去……会不会折了龙威?
不如让奴婢再去传旨?”
“传旨没用。”
孤摇头,脚步不停,“闻仲是殷商军魂,认的是能让殷商强兵的君主,不是靠圣旨压人的傀儡。
孤若不去,他这辈子都不会出府。”
车马很快备好,是一辆西匹马拉的青铜车,车厢外刻着夔龙纹,车厢内铺着柔软的兽皮。
孤坐在车里,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的朝歌街景——街道两旁是土坯砌的房屋,偶尔能看到穿着粗布短褐的平民匆匆走过,眼神里带着几分麻木;街角处,几个穿着锦袍的贵族子弟正围着一个小贩呵斥,小贩吓得连连磕头,却没人敢上前阻拦。
这就是孤接手的殷商——表面上仍是中原霸主,内里却早己蛀空:贵族骄奢,平民困苦,军队松散,诸侯环伺。
孤攥紧了手心,更坚定了要尽快收服闻仲的念头。
半个时辰后,车马停在太师府外。
府门紧闭,门口的两个侍卫穿着陈旧的皮甲,见是帝王车架,连忙跪地行礼,却没敢擅自开门,只让一个小厮匆匆进去通报。
孤也不催促,就站在车旁等着,目光落在府门前那对锈迹斑斑的青铜狮上——这对狮子还是成汤时期的旧物,如今却蒙尘带锈,像极了此刻的殷商军威。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府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墨色战甲的老将快步走了出来。
他身形挺拔,虽己年近六旬,却丝毫不见老态,银须在风中微微飘动,青铜鳞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孤时,带着几分审视,几分疏离。
正是闻仲。
“老臣闻仲,参见大王。”
闻仲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却不热络,语气也平淡得听不出情绪,“臣染病在身,未能远迎,还望大王恕罪。”
“太师不必多礼。”
孤上前一步,亲手扶起他,指尖触到闻仲战甲的冰凉,“孤听说太师病了,心里不安,特意来看看。
只是不知,太师这病,是风寒,还是心病?”
闻仲身子一僵,抬眼看向孤。
眼前的新君,比他想象中年轻,却没有丝毫少年人的浮躁,眼神清明,语气坦诚,竟一下子戳中了他的心事。
“大王说笑了,老臣确是风寒。”
闻仲避开孤的目光,侧身让开道路,“大王驾临,老臣不敢怠慢,请随老臣入府奉茶。”
孤点头,跟着闻仲走进府中。
府里很简朴,没有贵族府邸常见的亭台楼阁,只有几排朴素的房屋,院子里还晾晒着几副修补过的甲胄,墙角处堆着一堆打磨好的石矢——显然,即便称病,闻仲也没放下军务。
进了正厅,闻仲让人奉上粗茶,便不再说话,只垂着眼帘,似在等着孤开口。
孤也不绕圈子,从袖中取出一张兽皮地图,放在案上:“太师,你看这张图。”
闻仲抬头看去,只见兽皮上用炭笔标注着东夷部落的分布,还有几条红色的线条,沿着淇水、泗水延伸——正是东夷以往劫掠的路线,甚至还标注了下次可能突袭的地点:“淇水下游的粮仓。”
“这是……”闻仲瞳孔一缩,猛地看向孤,“大王从何处得来此图?
东夷的劫掠路线,连军中斥候都没能摸得这么准!”
“孤猜的。”
孤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东夷部落多靠渔猎为生,如今入秋,粮食短缺,必然会盯上淇水下游的粮仓——那里存着今年运往边境的军粮,防卫却最弱。”
孤顿了顿,看着闻仲震惊的眼神,继续道:“太师在军中多年,应当清楚,这些年殷商之所以对东夷束手束脚,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因为军制混乱:文官掣肘军务,武将待遇微薄,士兵装备陈旧,连粮草都常常被贵族克扣。”
闻仲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这些话,正是他憋在心里多年的话,却没人敢在帝王面前说——前任帝乙要么敷衍,要么回避,可眼前的新君,竟主动点破了这层窗户纸。
“大王……”闻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孤打断。
“孤知道太师的顾虑。”
孤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灼灼,“孤今日来,不是要让太师立刻出山,而是要给太师一个承诺:只要太师肯帮孤,孤便改革军制——提升武将品级俸禄,让文官不得干预军中事务;孤还会亲自督办军械,让士兵们有趁手的兵器、坚固的甲胄;至于克扣军粮的贵族,孤定斩不饶!”
闻仲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盯着孤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敷衍或虚伪,可看到的,只有坚定和真诚。
他征战半生,所求的,不就是一个能支持武将、能让殷商军队重振雄风的君主吗?
“大王此话,当真?”
闻仲的声音微微发颤,银须也跟着抖动。
“君无戏言。”
孤伸出手,按住闻仲的肩膀,“太师,东夷很快就会突袭淇水粮仓,微子启那点本事,根本挡不住。
殷商需要你,孤也需要你。”
闻仲看着孤,沉默了片刻,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甲胄碰撞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老臣闻仲,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若大王真能践行今日之诺,老臣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殷商扫平外敌,重振军威!”
孤心中一松,连忙扶起闻仲:“太师快起!
有太师在,孤便有了底气。”
闻仲站起身,眼神己没了之前的疏离,满是忠诚与激动:“大王,既然东夷可能突袭淇水,老臣这就去京营点兵,提前布防!”
“不急。”
孤摆手,“微子启刚领了平叛之命,孤倒要看看,他能闹出什么花样。
太师先暗中整肃京营——京营士兵散漫己久,若不提前操练,即便有再好的计策,也打不了胜仗。”
闻仲立刻明白过来,新君这是要借微子启的无能,彻底打醒那些轻视军务的贵族,同时让他有时间整军——好一手一石二鸟!
“老臣明白!”
闻仲躬身应道,语气里多了几分敬佩。
孤看着闻仲雷厉风行地去安排军务,心中暗自庆幸。
收服了闻仲,就等于握住了殷商的兵权,接下来,无论是应对东夷的劫掠,还是震慑朝堂上的宗室贵族,孤都有了最坚实的后盾。
只是,孤也清楚,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祭司集团、西岐的姬昌……还有无数的难关在等着孤。
孤走出太师府,朝阳正挂在天空,金色的光芒洒在朝歌的街道上。
孤翻身上马,玄色王袍在风中展开,眼神里满是坚定。
“回皇宫。”
孤对伊衡道,“孤还有一件事,要办。”
那件事,就是解决朝歌的***——没有粮食,再强的军队,再忠诚的臣子,也撑不起一个摇摇欲坠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