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博物馆负一层仓库的白炽灯,冷光像薄霜敷在积灰的货架上,连空气里都飘着旧木头的霉味混着乙醇的清苦 —— 苏砚倒觉得这气味比任何香水都亲切。
她半蹲在货架前,膝盖抵着生锈的金属架腿,藏青色保洁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蹭过货架时落了点灰,她浑然不觉,只盯着手里那只珉国铜胎珐琅笔洗。
指尖捏着的棉签蘸了微量乙醇,棉头细得像根银丝,正顺着笔洗的裂隙轻轻蹭。
她左手举着放大镜,镜片把青蓝色釉面的缠枝莲纹拉得极近,三瓣缺了角的花瓣下,褐红色的锈蚀正从胎体裂隙里渗出来,像给瓷肌嵌了道疤。
“啧,可惜了。”
她无意识呢喃,声音轻得被仓库的寂静吞掉一半,另一只手飞快摸出衣兜裡的便签本 —— 纸页边缘卷得发毛,扉页上还印着模糊的 “文物修复研究院” 字样。
笔尖在纸上划过,除了精准的尺寸:“口径 12.3cm,腹径 15.1cm,足径 8.7cm”,还在末尾添了行小字:“锈蚀需脱盐,补丝要比对乾隆款缠枝莲弧度”,字迹遒劲,藏着专业人的执拗。
笔尖顿在 “弧度” 二字时,仓库门口传来皮鞋踩过水泥地的声响,不轻不重,却像石子投进静水。
苏砚猛地抬头,视线撞进一双沉得像浓墨的眼睛里。
男人穿藏蓝色警服,肩章上的西角星花在冷光下晃了晃,手里攥着个深棕色文件夹,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点青白。
他的目光先扫过她手里的珐琅笔洗,在那道褐红锈蚀处停了半秒,才落回她沾着乙醇痕迹的指尖,眉峰微挑,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探究:“保洁部的?”
苏砚心里 “咯噔” 一下,飞快把棉签塞进衣兜 —— 棉头还沾着淡蓝的釉粉,她下意识按了按衣料,像护住什么秘密。
起身时后腰突然僵住,钝痛顺着脊椎爬上来,她倒抽口冷气,忙用手撑住货架边缘,指节泛了白。
这是三年前蹲在修复室抢救唐三彩时落下的毛病,那时她还没被吊销资质,手里攥着修复刀,看导师陆明远颤抖着按住开裂的俑身,而她成了那场 “意外” 的替罪羊,百万赔偿压得她抬不起头。
“是,我叫苏砚,负责负一层仓库的清洁。”
她扯了扯保洁服的下摆,想把皱巴巴的衣料拉平整,目光却不敢再看那只笔洗,生怕泄露眼底的热望。
男人没再追问,目光却又落回笔洗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文件夹边缘,指腹擦过封面上 “文物犯罪侦查科” 的烫金字样 —— 苏砚在博物馆公示栏见过这个标志,心又快跳了半拍。
他没多停留,转身走向货架深处,警服下摆扫过堆在地上的纸箱,发出轻微的声响。
首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仓库尽头,苏砚才缓缓蹲回原地,指尖重新触到珐琅釉面。
釉面冰凉,却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些。
她看着便签本上的小字,忽然想起当年导师说她 “对文物有执念”,那时她只当是夸奖,如今才懂,这执念成了她落魄日子里唯一的光 —— 不能再站在修复台前,至少还能在仓库里,对着这些残损器物,偷偷续上专业的念想。
指尖划过那道褐红锈蚀,她轻轻叹了口气,把便签本塞回衣兜,又摸出刚才那根棉签,小心翼翼地擦去笔洗边缘的一点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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