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子霉味混着干草的气息首冲脑门。
李砚睁开眼,后脑勺一下一下地抽痛,身上骨头缝里都像是塞满了沙子,又酸又胀。
他正躺在柴房的草堆上。
“相公……”一个细弱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哭腔,小心翼翼。
李砚偏过头,一个女人跪在地上,身上是打了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裳,洗得发白,料子很薄,勾勒出单薄的肩线。
她正拽着自己的袖子,一张小脸没什么血色,眼睛红肿着。
“求求你,别把我卖给聚财坊,我还能去山里挖野菜,我能换钱的……”苏小桃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不成调子。
聚财坊?
卖了她?
李砚的脑子还是一团浆糊。
他顺着苏小桃发抖的手指方向看去,柴房角落里,一张揉皱的纸被石块压着。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格外扎人。
“欠聚财坊纹银二两,三日内还清,逾期以妻苏小桃抵账。”
落款人,李砚。
字迹下面,还按着一个红得发黑的手印。
“啊——”李砚抱着头,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冲了进来,搅得他脑仁剧痛。
大雍王朝,青溪村,一个也叫李砚的落魄秀才。
村里的老药农李爷爷把他拉扯大,盼着他读书出人头地。
可李爷爷一走,这秀才就沾上了赌,家产败光,连爷爷留下的几分药田都输了出去。
对这个从小养在身边的童养媳苏小桃,更是张口就骂,抬手就打。
昨天,他又输了钱,被聚财坊的打手在巷子里堵住,一顿拳脚,首接把命给作没了。
然后,就换成了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李砚。
“相公?
你怎么了?
头又疼了?”
苏小桃见他脸色不对,凑近了些,声音里满是怯意。
李砚摆摆手,撑着草堆坐起来。
他扶着苏小桃的胳膊,想让她站起来。
“地上凉。”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入手处,隔着一层薄薄的粗布,能感觉到她胳膊的纤细和轻微的颤抖。
苏小桃整个人都僵住了,任由他把自己拉起来,却不敢抬头看他。
李砚的目光落在她手上,那双手冻得又红又肿,手背上还有几道裂开的口子,能看见里面的嫩肉。
记忆里,原主从没管过这女人的死活,大冷天的,一盆冰水照样泼过去。
他又想起聚财坊打手撂下的那句狠话。
“三天,就给你三天。
还不上钱,要么把你婆娘送过来,要么,你就跟我们去修下河工。”
“去年去修河的那一百号人,开春能活着回来的,十个都不到。”
去修河工,就是去送死。
卖了苏小桃,他能活。
李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从破烂的内兜里,只摸出来半块硬邦邦的窝头,上面甚至能看到绿色的霉点。
这就是全部家当。
他再看向苏小桃,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绝望的安静。
三天时间,二两银子。
要么她被卖掉,要么他去死。
“我……我不会卖你。”
李砚开口,嗓子干得像要冒火。
苏小桃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相公?”
“你先出去,让我想想办法。”
李砚说。
苏小桃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一步一挪地走出了柴房。
门被轻轻带上。
李砚一个人坐在草堆上,开始盘算。
去考科举?
记忆里这个秀才功名是捐来的,肚子里半点墨水没有,大雍朝的科举,一层层打点上去,没钱寸步难行。
此路不通。
去镇上找活干?
扛大包,去码头做短工,一天下来累死累活,也就二十文钱。
二两银子是两千文,三天,他累死也挣不到。
怎么办?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指尖触碰到后脑勺的伤口,一阵刺痛让他清醒不少。
记忆深处,一个画面闪过。
李爷爷去世前,曾指着墙角一个蒙着灰布的竹编药篓,对原主说:“砚儿,这里面的东西,是咱爷俩的饭碗,不到万不得己,千万别动它。”
原主那个混账,光记着赌了,早把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李砚眼睛一亮,翻身下地。
他走到柴房的角落,搬开几捆柴火,露出一块松动的地砖。
他用手指抠着砖缝,用力一撬,地砖翻开,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土坑。
一个落满灰尘的竹编药篓静静躺在里面。
李砚把药篓抱出来,拍掉上面的灰,除了药篓,里面还有一把小巧的药锄,和一本泛黄的册子。
册子没有封面,纸张脆黄,翻开第一页,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西个字——《青囊要略》。
这竟然是本药草图谱!
李砚快速翻了几页,上面用墨笔画着各种草药的形态,旁边还标注了名称、药性和生长环境。
不过,这本册子只剩下了半本,后面像是被人撕掉了。
即便如此,也够了!
李爷爷是青溪村有名的老药农,靠的就是一手认药采药的本事。
靠山吃山。
后山那片连绵的山脉,就是他的活路!
李砚拿着残卷和药锄走出柴房,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没什么温度。
院子不大,墙角根生着一丛丛的杂草,枯黄一片。
他蹲下身,按照残卷上的图样,拔起一株长得有些像甘草的植物。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株植物叶片的瞬间,眼前忽然跳出了一行淡蓝色的小字。
车前草·普通草药药性:利尿通淋、清热明目。
当前熟练度:0/10(采集/辨识可提升)李砚愣住了。
他松开手,那行小字消失不见。
他又伸手碰了一下,小字再次浮现。
他不敢相信,又伸手拔起旁边一株开着小黄花的植物。
蒲公英·普通草药药性:清热解毒、消肿散结。
当前熟练度:0/10(采集/辨识可提升)真的……是真的!
他竟然带着一个草药辨识系统穿过来了!
李砚心里一阵狂跳,这不是激动,而是一种抓到救命稻草的踏实感。
有了这个,他就算不认识《青囊要略》上的所有草药,也能一一分辨出来。
采药赚钱,这条路,走得通!
他站起身,正准备背上药篓出门去后山试试,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苏小桃端着一个豁口的瓦碗走出来,低着头,走到他面前。
“相公,喝点东西吧。”
碗里是清汤寡水的野菜汤,几片菜叶子在浑浊的汤里飘着,连点油星子都看不见。
她看到李砚脚边的药篓和药锄,眼神黯淡下去,以为他还是要拿家里的东西出去变卖。
她把碗递过来,或许是太紧张,手一抖,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她怀里掉了出来,滚到李砚脚边。
是个窝头,只有半个,捏得紧紧的。
苏小桃脸色一白,慌忙弯腰去捡。
李砚比她快一步,捡起了那个窝头。
窝头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再看苏小桃手里的那碗野菜汤,瞬间明白了。
这家里仅剩的口粮,她一口没动,都省下来准备留给他。
看他要背着药篓出门,以为他要去山里奔波,才想着让他带上。
“我……”苏小桃看着他手里的窝头,窘迫地绞着衣角,想解释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李砚把那个窝头放在手心。
窝头很粗糙,硌着他的掌心。
他看着苏小桃那张惶恐不安的小脸,把窝头放进了自己怀里。
“汤我喝了。”
他接过那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野菜汤,仰头一口喝干,连菜叶子都吃得干干净净。
“你在家等我。”
李砚把碗还给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去挣钱。”
说完,他不再看苏小桃,背上药篓,拿起药锄,大步走出了院门。
怀里的那半个窝头,沉甸甸的。
三天,二两银子。
他要让这个女人,能吃上一顿饱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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