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江南,雨总下得缠绵。
青石板路被淋得发亮,倒映着两侧白墙黛瓦的影子,像一幅晕开的水墨。
苏晚撑着柄素色纸伞,鞋尖轻踮过积雨的水洼,裙角还是免不了沾了些细碎的湿痕。
她是来寻一位故人的。
三天前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上只写着“城南旧巷,槐树下见”,字迹清隽,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总在书斋里替她捡笔的少年。
指尖摩挲着信纸边缘的折痕,苏晚的心跳竟比雨敲伞面的节奏还要乱些。
旧巷比记忆里更窄了些,两侧的木门多了几分斑驳,唯有巷尾那棵老槐树还在,枝桠遒劲地伸展开,被雨水打湿的绿叶泛着润光。
树下空无一人,只有一只毛色灰白的猫蜷在树根处,见了她,只懒洋洋地抬了抬眼。
“或许是我记错了时间?”
苏晚轻声自语,正想将伞收些,肩头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她猛地回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男人穿着件藏青色长衫,袖口绣着暗纹,手里也撑着一把纸伞,伞沿压得略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
“苏小姐?”
他先开了口,声音低沉,像雨丝落在青瓦上的质感。
苏晚攥紧了伞柄,指尖有些发凉:“你是……”男人抬了抬伞沿,露出一张清俊的脸,眉骨处有一道极浅的疤,是当年替她挡落的书架木刺留下的。
“陆时衍。”
他报出名字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十年未见,苏小姐还记得我。”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苏晚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夏天,也是在一棵槐树下,陆时衍把刚摘的槐花递到她手里,说“苏晚,这花晒干了泡茶,比你娘的桂花酿还香”。
那时他的眉骨还没有疤,笑起来会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
雨势忽然大了些,陆时衍下意识地将伞往她这边倾了倾,自己的肩头很快湿了一片。
“信是我写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沾了雨的裙角,“听说你下个月要嫁去北平?”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像被雨水泡透的棉絮。
她确实订了亲,对方是父亲世交的儿子,温文尔雅,门当户对,所有人都说这是段好姻缘。
可此刻被陆时衍问起,她竟连一句“是”都说不出口。
“是家里的安排。”
她低声道,目光避开他的眼睛,落在槐树根下的猫身上,那猫己经睡着了,爪子还抱着一片槐树叶。
陆时衍沉默了片刻,雨珠顺着他的伞沿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我知道了。”
他忽然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今天约你,是想还你一样东西。”
他从长衫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递到她面前。
苏晚打开,里面是一枚银质的梅花簪,簪头的梅花己经有些氧化,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巧——这是她十五岁生辰时,偷偷托人送给陆时衍的,后来他突然搬去北平,这枚簪子便没了下落。
“当年走得急,没来得及还你。”
陆时衍的指尖擦过簪身,“如今物归原主,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苏晚捏着锦盒的手指微微发颤,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她想问他这十年过得好不好,想问他为什么突然离开,想问他今天约她,是不是不止为了还一枚簪子。
可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句:“谢谢你。”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
陆时衍收起伞,将湿漉漉的长衫下摆拢了拢:“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板路上,没有再多说话。
只有雨珠从槐树叶上滴落的声音,和两人轻缓的脚步声,在窄窄的巷子里回荡。
苏晚攥着那枚梅花簪,忽然觉得,这十年的时光,好像都被这场雨揉碎了,混着槐花香,落在了此刻的寂静里。
走到巷口时,陆时衍忽然停下脚步:“苏小姐,新婚快乐。”
他说这话时,眼底的波澜彻底平息了,只剩下一片浅淡的疏离。
苏晚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藏青色长衫在雨雾里渐渐模糊,忽然想起十年前他离开时,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追在巷口,却没敢叫住他的名字。
这一次,她依旧没有叫住他。
只是手里的梅花簪,渐渐被掌心的温度焐热了。
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青石板路上,映出她孤零零的影子。
原来有些缘分,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
初遇时的槐花香再甜,也抵不过后来的雨打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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