甩脱了如跗骨之蛆的追兵，封清凝和洛以安如同两滴融入大海的水珠，消失在帝都错综复杂、污浊不堪的下水道网络中。
腐臭潮湿的气息浓得化不开，脚下是粘稠的污泥，头顶是滴答渗下的脏水，老鼠在黑暗中窸窣窜过。
洛以安捏着鼻子，苦着脸抱怨：“我说封女侠，咱非得走这‘黄金水道’吗？
小爷我这身衣裳可是……闭嘴。”
封清凝冷冷打断他，警惕地感知着西周：“这是最快离开帝都核心区域的路。
不想被射成刺猬，就忍着。”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并非自然光，而是一种朦胧的、五彩斑斓的折射光。
空气也似乎流通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劣质熏香、陈旧金属、生食和地下水的复杂气味。
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仿佛被遗忘在地底深处的溶洞空间出现在眼前。
洞顶倒悬着无数形态各异的钟乳石，被无数悬挂的灯笼映照得光怪陆离。
那些灯笼并非寻常纸糊，而是用各种颜色的琉璃、薄如蝉翼的兽皮、甚至打磨光滑的贝壳制成，散发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迷幻光芒，将整个空间染成一片流动的光海。
这就是鬼市。
三丈高的巨大霓虹灯（由无数彩色琉璃灯拼接而成）悬挂在入口处，流光溢彩，上面扭曲的符文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灯下，人声鼎沸，却透着一股压抑的喧嚣。
穿着奇装异服、戴着各式面具的人们摩肩接踵，在狭窄的通道间穿行。
摊位上摆放着的东西更是千奇百怪：生锈的刀剑、泛着幽光的矿石、浸泡在药水里的不明生物器官、写着晦涩文字的兽皮卷、精巧绝伦的机关造物……空气中弥漫着金钱、欲望和危险交织的气息。
“怎么样？
开眼了吧？”
洛以安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这里是他的后花园：“帝都之下，别有洞天。
这里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当然，前提是你付得起价，或者，有命带走。”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几个角落里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
封清凝面无表情，目光如扫描般掠过一个个摊位。
她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寻找关于周天星斗图，或者星河舟的线索。
星河舟，传说中能穿梭星海的神器，其残图据说就流落在鬼市之中。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个角落的摊位吸引。
摊位不大，铺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
摊主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梳着两个简单的发髻，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脸蛋圆圆的，眼睛却亮得出奇，透着不属于这个阴暗之地的灵动。
她正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几只巴掌大的木制机关鸟。
那些小鸟关节精巧，随着她手指的拨动，竟能做出振翅、啄食、转头等动作，栩栩如生。
吸引封清凝的，并非这些精巧的机关鸟本身，而是少女脚边随意放着的一个旧木盒。
盒子里散落着一些陈旧的、边缘磨损的图纸碎片，其中一角模糊的纹路，让她心头猛地一跳——那纹路，与古籍中记载的星河舟结构图边缘的云雷纹极其相似！
封清凝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洛以安也好奇地跟上。
少女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到封清凝冷冽的气质和腰间的剑，眼中闪过一丝怯意，但还是鼓起勇气，拿起一只最精致的机关鸟，声音清脆：“姐姐，买鸟吗？
五十文一只，会唱歌的！”
封清凝的目光落在木盒里的图纸碎片上：“那些图纸，怎么卖？”
少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有些失望地撇撇嘴：“哦，那些啊，是我爷爷捡破烂收来的废纸，堆着占地方。
姐姐想要的话……”她眼珠转了转：“一只机关鸟换一张！”
封清凝微微蹙眉。
她身无分文，更别说五十文。
洛以安倒是笑嘻嘻地凑过来：“小姑娘，做生意要厚道嘛。
你看我们……”就在这时，封清凝的目光扫过少女摊位上放着的一个小陶罐，里面装着些炒得喷香的南瓜子。
她心中一动，伸手入怀，摸索片刻，竟掏出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饱满的葵花籽——这是她身上唯一称得上“零嘴”的东西，还是临行前一位照顾她的老仆硬塞的。
“瓜子，换你所有图纸。”
封清凝将油纸包放在摊位上，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少女眼睛瞬间亮了！
鬼市里食物金贵，尤其是这种炒货零嘴，更是稀罕物。
她一把抓过油纸包，贪婪地嗅了嗅，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成交！
姐姐你真好！
图纸都给你！”
她麻利地把木盒里所有的图纸碎片都拢了拢，推到封清凝面前。
洛以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嘀咕：“……这也行？”
封清凝没理他，迅速拿起图纸碎片，借着旁边琉璃灯的光仔细辨认。
果然！
虽然零碎，但几片较大的碎片上，依稀能辨认出星河舟船舷和部分驱动结构的图案！
这绝对是残图！
就在封清凝心中稍定，准备将图纸收好时，旁边的洛以安却突然感到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视线牢牢锁定了自己！
他猛地转头，只见不远处一个卖古旧兵器、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摊主，正透过面具的缝隙，死死地盯着他……准确地说，是盯着他腰间无意间滑出衣摆的一枚玉佩！
那眼神，贪婪而阴鸷。
洛以安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将玉佩塞回衣内，脸上的笑容收敛，对封清凝低声道：“东西到手了？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封清凝也察觉到了那不善的目光，迅速收起图纸碎片。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身影迅速融入鬼市涌动的人潮中。
然而，那道来自黑袍人的阴冷视线，如同跗骨之蛆，一首若有若无地跟随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