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而湿润的海风，裹挟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穿透半降的车窗，扑面而来。
沈潮汐微微蹙眉，下意识地想要关窗，指尖触及按钮，却终究停顿了下来。
她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沿海公路，一侧是苍翠的山壁，另一侧，是无垠的、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碎金光芒的大海。
汐岸。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无声滚过，带着一丝久违的、连她自己都辨不明是悸动还是涩然的复杂情绪。
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入小镇。
街道比记忆中整洁了些，也多了一些陌生的、颇具设计感的店铺，仿佛被时光遗忘的调子，斑驳的树影落在车窗上，明明灭灭。
司机是老宅那边的，沉默寡言，只在她上车时恭敬地唤了一声“大小姐”。
目的地并非沈家那栋依山傍海、却空荡冷清的老宅，而是位于小镇核心区、临海的一处酒店式公寓。
父亲的意思很明确，她此次回来负责“汐岸·时光”艺术馆的 revitalization project，需要贴近项目，也……需要保持一定的独立性。
或者说，距离。
公寓是提前打理好的，极简的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就是一片蔚蓝的海平面。
潮汐声隐隐约约，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放下行李，沈潮汐没有多做休息。
她换了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休闲西装裤装，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微卷的长发，确保每一分都精致得体，如同铠甲。
距离与项目组初步碰面还有两小时，她需要先去现场看看。
“汐岸·时光”艺术馆就坐落在小镇延伸入海的一处岬角上，主体是一栋颇有年代感的旧建筑，曾是某个渔商的仓库，后来被沈家购下，改造为艺术馆，但经营一首不温不火。
新的规划是在保留原筑的基础上。
艺术馆周围己经拉起了部分施工围挡，但尚未正式动工。
沈潮汐绕过围挡，沿着熟悉的小径走向主入口。
海风更猛烈了些，吹起她的衣角和发丝。
然后，她看到了她。
就在艺术馆侧面的观景平台上，背对着她，正与旁边一个拿着图纸的人指点着什么。
那人身形高挑，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工装裤，衬衫下摆随性地束在腰间，勾勒出清瘦而有力的腰线。
海风吹拂着她利落的短发，露出清晰的下颌线和一段白皙的脖颈。
她的声音顺着风隐约传来，不高，却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是林砚书。
即使多年未见，即使只是一个背影，沈潮汐也在一瞬间就认出了她。
心脏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潮水没过，骤然一缩。
呼吸有那么一刻的停滞。
她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在某个避无可避的社交场合，或许是在老宅的某次不得己的拜访中，却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
林砚书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交谈声停顿，她缓缓转过身来。
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
褪去了年少时那份偶尔流露的青涩锐气，如今的林砚书，眉宇间多了几分沉淀后的从容与疏淡。
她的皮肤被海边的阳光镀上了一层健康的蜜色，眼神一如既往的黑白分明，清澈却深邃，此刻，那目光穿过略带咸湿的空气，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沈潮汐身上。
有一瞬间的怔忪，极快，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那沉静的眼眸里，迅速掠过一丝复杂的波动，像是平静海面下突然涌动的暗流，惊讶，恍然，或许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痛楚，但最终都被压制下去，归于一种近乎礼貌的平静。
她的嘴角似乎想牵起一个客套的弧度，但终究没有成功。
她对旁边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点点头，拿着图纸先行离开。
平台上只剩下她们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海风在中间呼啸着穿过。
“沈小姐。”
林砚书开口，声音平静无波，用的是最客套疏离的称谓。
这三个字被她念得清晰而冷清，如同冰粒落在玻璃上。
沈潮汐指尖微微蜷缩，指甲嵌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让她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
她走上前几步，高跟鞋踩在木质平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同样用商业化的口吻回应：“林设计师。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看来，之后这个项目，我们需要经常打交道了。”
她注意到林砚书手上拿着的文件夹，印着某个设计工作室的logo——墨蓝底色上一道简约的白色水波纹。
她知道这个工作室，“砚海工作室”，近年在几个本土建筑设计奖项中颇受关注，主打与自然生态和谐共生的理念。
原来是她。
“是，傅先生之前己经通知过我，新的项目负责人近期会到。”
林砚书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落在沈潮汐脸上，却又像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只短暂停留便移开，望向她身后起伏的海面，“只是没想到是沈小姐你亲自负责。”
“公司很重视这个项目。”
沈潮汐也移开视线，望向不远处那群被海浪拍打着的黑色礁石，“希望合作顺利。”
她的语气里带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细微紧绷。
“自然，专业范畴内，我会尽力。”
林砚书公式化地应答，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最基本的事实。
一阵略显冗长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只有潮水不知疲倦地拍打礁石的声响，往复不断，像是在嘲笑这刻意的僵持。
“这里风大，沈小姐刚回来，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最终，林砚书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微微颔首，目光不再看沈潮汐，“我先失陪，图纸还有些细节需要确认。”
“请便。”
沈潮汐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同样淡漠公事化。
林砚书转身离开，步伐稳健，没有丝毫犹豫或留恋，白色的衬衫背影很快消失在艺术馆建筑的转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潮汐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片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海风更劲，吹得她眼睛有些发涩。
她知道，重逢只是开始。
那些沉埋在岁月沙砾下的过往，如同被潮水再次推上岸的贝壳，尖锐而真实，终究无法回避。
林砚书那句客气而疏远的“沈小姐”，像一根细小的冰刺，精准地扎进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寒意迅速蔓延。
潮汐往复，带来的，究竟是冲刷过往的救赎，还是新一轮的淹没？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满是海的味道，咸涩，微腥，混合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只属于她和林砚书之间的、陈旧而又崭新的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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