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诺

1苍梧山的雪，是我狐生当中最为喜爱的。那一年我缩在背风的冰窟后，狐尾紧紧环住身体，

蓬松的狐毛上结着一层薄霜，连鼻尖呼出的白气都带着冻裂般的疼。山巅的风是淬了冰的刀，

卷着鹅毛大的雪片，把嶙峋的怪石雕成沉默的冰兽，将漫山的枯枝裹成银条。

我来这儿是为了寻一株千年凝魂草，据说那是稳固妖丹、助益修行的奇珍，

可没成想刚摸到凝魂草生长的冰崖，就撞上了这头镇守在此的玄铁兽。

玄铁兽浑身覆盖着乌沉沉的鳞甲，每一片都泛着金属冷光，

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在雪地里亮得吓人。它刚才那一爪子拍下来时，我拼尽全力才躲开要害，

却还是被扫中了肩膀，血水瞬间渗出来，混着雪水冻成冰碴，黏在皮肤上又冷又疼。

此刻这只玄铁兽正用巨大的爪子按着我的小腿，锋利的爪尖几乎要戳破皮肉，我咬着牙，

指尖凝聚起微弱的灵力，却只在它的鳞甲上擦出一点火花，

引得它发出一声震得雪沫簌簌掉落的咆哮。“该死的……”我低骂一声，指尖已经冻得发僵，

灵力运转都开始滞涩。感觉到小腿传来的剧痛，还有玄铁兽鼻息里喷出来的腥热气息，

绝望像山巅的积雪一样，慢慢压上心头。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雪地里传来，

不是我这样深一脚浅一脚的踉跄，而是像踏在云端般，悄无声息，

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凌厉。我费力地抬头，只见风雪中走来一道玄色身影。

那人穿着件玄色锦袍，衣摆绣着暗金色的剑纹，在漫天飞雪中如同一抹化不开的墨。

他身形挺拔，步履从容，没膝的积雪似乎半点也没阻碍他的脚步，玄色衣袍扫过雪地，

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玄铁兽显然也察觉到了来人，

松开按着我的爪子，转过身对着那道身影低吼，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可还没等它扑过去，那人便抬起了手。没有繁复的招式，甚至连剑都没拔出，

只一道银白色的剑气凭空而生，凌厉得如同雪山之巅的寒风，瞬间划破了风雪。

我只听到“噗嗤”一声闷响，再看时，那头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玄铁兽，

头颅已经滚落在雪地里，颈腔里喷出的热血溅在雪地上，迅速晕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

我张大嘴巴，刚才差点一巴掌拍死我的巨兽就这样没啦？我慌忙从雪里爬出来，

然而冻得发麻的腿差点又软下去，扶着旁边的冰壁，抹了把脸上的雪和血，

目光盯着那道玄色背影。那人收了剑气，似乎打算就这么转身离开，我这时反应过来，

声音带着点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沙哑，“哎哎？救了我，不打算要谢礼吗？”那人顿住脚步，

缓缓转过身来。我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他的眼睛尤其好看，像是浸在清水里的湖泊，

然而没有一丝温度，扫过我时，带着几分疏离。我愣了愣神。“不必。”他吐出两个字，

说完便再次转身。“哎你等等！”我见状，赶紧一瘸一拐地冲过去，

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摆。指尖还沾着冰碴，触碰到玄色锦袍时，

能感觉到布料下温热的体温，和他身上冷冽的气息截然不同。或许是我的动作太突然，

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这时我才想起自己还没化去狐耳和尾巴，

毛茸茸的狐耳因为激动而竖了起来，尾尖那撮火红的毛扫过积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

晃了晃身后蓬松的狐尾，语气里藏着点小得意：“我是从青丘来的苏野，

我们狐族最讲恩怨分明。你救了我这条小命，自然得让我跟着你，哪天报完了恩，

我再回青丘啃桃子去。”他低头，目光落在被我拽住的衣摆上，

又移到我竖起来的狐耳和那条火红的尾巴尖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想挣开我的手，

可我拽得很紧，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双狐狸眼亮晶晶的，满是倔强和期待，

像雪地里寻食的小兽。“我不需要。”他试图掰开我的手，声音依旧冷淡。“那不行！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灵机一动，“我们青丘有规矩，受了恩惠必须报答，

不然会被族长罚抄一百遍的《狐族守则》！”我故意把“一百”说得很重，

脸上露出夸张的苦相，心里却在偷笑——其实族长最疼我，哪会这么惩罚我。

他看着我脸上变幻的神情，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无奈。他沉默了片刻，

最终还是没再坚持，只是挣开我的手，转过身继续往前走：“随你。”我愣了一下，

随即反应过来他是答应了，顿时喜上眉梢，赶紧跟上他的脚步。腿还有点疼，走得一瘸一拐，

雪地里留下两串脚印，一串沉稳规整，一串小巧凌乱，紧紧跟在后面。“你叫什么名字呀？

”“顾清寒。”风雪还在继续，可我却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看着前面那道玄色背影，

心里默默想：顾清寒是吧？你等着，我苏野的恩，包让你满意的！

2跟着顾清寒离开苍梧山后，他带我御剑飞行了整整一日。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脚下的云海翻涌，我紧紧抓着他的衣摆，心里既紧张又兴奋。“太高啦！我第一次飞！

你慢一点儿！”我高声呼喊着。然而顾清寒并没有理会我，反而加快了速度。“哇啊！

……”直到暮色四合，我们才慢慢落下来。远处出现一座巍峨的山门，

门楣上刻着“凌霜剑派”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山门两侧的石狮子在暮色中透着威严。

“到了吗？呕……”“不好意思，让我缓缓。”我喘着粗气，脸颊涨得通红，

连尾巴尖都在微微发颤。顾清寒站在一旁，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眼底似乎闪过丝极淡的笑意，

却没说话，只是静静等着。继续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了一个热闹的小镇。

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飘来阵阵食物的香气。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忍不住拽了拽他的衣摆：“顾清寒，我们先找家店歇歇吧，

我请你吃好吃的！”他低头看了看被我拽住的衣料，沉默片刻，轻轻“嗯”了一声。不远处，

几个穿着正统的弟子快步迎了上来，躬身行礼，语气恭敬：“清寒剑尊！您回来了！

”那声“剑尊”让我愣了一下，我悄悄拉了拉顾清寒的袖子，小声问：“你是剑尊啊？

”他没回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脚步没停地往里走，

但我还是发现他的背似乎挺得更直了。弟子们看着我的目光带着些好奇，却没人敢多问。

我们选了一家生意并不算好的饭店，因为我不太喜欢别人看见我那笨拙的吃相。刚坐下，

店小二就热情地跑过来递上菜单。我看着上面的菜名，

眼睛都亮了——酱肘子、糖醋鱼、桂花糕，都是我在青丘很少吃到的东西。

我点了满满一桌子菜，顾清寒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熙攘的人群上。菜上来后，

我夹了一块最大的酱肘子放进他碗里：“你尝尝这个，闻着就香！”他看了看碗里的肉，

没说话，慢慢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见他吃得这么斯文，我默默将手里的两个鸡腿放下，

开始用筷子艰难地用餐。吃饭时，我絮絮叨叨地跟他讲青丘的日常，

讲桃林春天开得有多热闹，讲山涧里的水有多清甜。“我和你说，我们的族长是最疼我的啦！

有次我将他种的桃子啃光了，族长都还夸我不浪费食物，

但是族里另一只狐狸只是偷偷啃了一口，族长就吹胡子瞪眼。”说着，

我用上嘴唇顶起根筷子模仿族长的胡子，粗着嗓子学他说话：“你们这些小狐崽子！

整天就知道吃我的桃子！看看人家苏野……这桃核给我留的那是又大又完整。

”周围食客传来低低的笑声，我却盯着顾清寒的脸——他依旧面无表情，

只是握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下。我顿时有些气馁，撇了撇嘴，低头啃起了肘子，

啃到一半，觉得还是用手比较方便，至于吃相？我是狐狸，我才不管这么多呢。

饭后他带我去找住所，凌霜剑派的弟子很多，路上遇到的人看到顾清寒，

都纷纷停下脚步躬身行礼，眼神里满是敬畏。有几个年轻弟子想上前搭话，

看到他冷淡的神情，又怯生生地退了回去。我跟在他身后，狐尾不自觉地收敛了些，

心里有些紧张——原来他在宗门里这么厉害，还好我是正道狐妖，

不然当初估计会被一块儿斩了。我们来到一座雅致的院落前，院门上挂着“寒剑居”的牌匾。

“你暂时住这里。”他推开院门，里面种着几株梅树，虽然不是花季，却透着清幽的气息。

“那你呢？”我问他。“我住隔壁‘霜天阁’。”他说完，从储物袋里摸出一瓶丹药递给我，

“这是疗伤丹。”我接过丹药，脸红红的。“这下恩情更还不完了。”3转眼便过了一个月，

在这期间，我了解了很多关于顾清寒的事情。他是修仙界出了名的孤高，

剑修一脉万年难遇的天才，只用三十年就登临剑尊之位，是凌霜剑派最年轻的掌权者。

可他性子冷淡，独来独往，连宗门长老都劝不动他收徒，世人都说顾清寒走的是无情道，

斩断七情六欲才能臻至剑道巅峰。可我却不这么认为。

我能从他生活上的各种细节推断出顾清寒也和普通人一样，有自己的情绪。

只是他背负着各种期望和责任，让他不得不将自己的欲望和情绪隐藏起来。

由于这一个月我一直在做泡茶的差事，偶尔找顾清寒聊聊我在青丘的趣事，

便渐渐开始无聊起来。直到我看见顾清寒居然对一家甜品露出了笑容，虽然很轻微，

但我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于是我开始学习如何制作甜品。一个星期后，

“这是我刚做的甜点，你尝尝。”我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然而他还是同往常一样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嘻嘻，这是我专门向味香阁的大厨请教过的，

绝对好吃！”我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道。

顾清寒挑了一块最好看的甜点我是这么认为的，慢慢放入口中，我满眼放光，

就差把“夸我”二字写在脸上了。然而，顾清寒挑了挑眉，

随后似乎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手中剩一半的甜点。“嗯，我今日胃口不佳，

剩余的你自己吃吧。”说完便拿着手里的糕点离开了。“欸？好吧。”我失落地耷拉着耳朵，

连尾巴垂到地上也不管不顾了，我拿起盘中的甜点，一口便塞了进去。

“呕……”我瞬间炸了毛，难以置信地看着剩下的东西，这东西是我做出来的？

关键是我居然拿这种“有毒”的东西给我的恩人吃！不可饶恕！不行，我要去找厨子理论去。

于是当天晚上我就和大厨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吵着吵着我似乎吵不过了。“我的姑奶奶欸，

我是说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做出一些适当调整，但是你拿鱼和鸡肉来做甜点，这，

这调整对吗？”“我掰开一看，你这肉似乎还是生的吧？”我耳朵一下子就耷拉下来，

低头看着地板，双手负于身后，脚还不自觉地画起了圈，“欸？这个是不可以的吗？

”接下来，我被一系列的问题怼的哑口无言，只能灰溜溜的离开了厨房。

看来我还是更适合泡茶。之后，我除了修炼，就是跑去调戏顾清寒，是的，调戏。当然，

我可是正经狐狸，虽然世上皆有狐狸精一词来调侃我们狐妖风骚一说，但我确实不会那一套。

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清寒的恩情，苏野可能一辈子也难以还清了，如今只有以身相许，

小女子不才，公子若是不嫌弃，这身子你拿去便是。”每次说完这句话，

顾清寒也只会回我一句话“胡闹，往后休要提起此事。”说完就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