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桑的声音在临时难民营的广场上格外响亮。
他一手握着半截塑料水瓶,一手攀在陈旧的扩音器旁,把身上的灰尘和昨夜的寒意一并甩向人群。
他面前,是一百多双或麻木,或愤怒,或茫然的眼睛——还有若干双,仅仅是睁着,就像在等待一种荒诞的启示。
“我们毕竟是难民,”哈桑高声说,“有权要求热水、干粮和一张不会自动折叠的床。
也许那床是体制送来的最新折叠神器——专治腰椎间盘的救世主。”
一阵笑声涌来,有些是真心,有些只是习惯了嘲弄命运的表情管理。
陆鸣在人群后排架起相机,右眉微挑。
他捕捉到正前方有个小男孩模仿哈桑讲笑话,两只鞋子一高一低,像踩在不同国家的土地上。
“哈桑,这扩音器还有电吗?”
一个女人喊道,她的头巾与哈桑的笑声一起晃动。
“如果没有电,那就是官僚的比喻——它嗡嗡作响,却什么都传达不了。”
哈桑故意把嗓音拉高,像在跟风一起较劲。
笑声更密了。
习惯了匮乏和控制的人们竟然在这个尘土飞扬的午后找到一种莫名的欢愉。
萨拉站在一旁,一只手攥着国际志愿者徽章,另一只手举着小巧的录音笔,试图将这些声音记录下来。
她问一个老妇:“你听哈桑的笑话为什么高兴?”
老妇耸肩:“因为他的笑把官员也拉低了,我们终于可以和他们一样矮。”
陆鸣蹲下身,把另一角里的卡洛斯框进了镜头。
佣兵队长脚边的泥土里,半只未炸响的烟雾弹静静地躺着。
卡洛斯朝陆鸣挥了挥手,神情有些莫测。
“想拍难民营里的英雄吗?”
他低声说,“不如把焦点放在那个打水的人身上。
真正的权力斗争,就是谁能抢到最后一点淡水。”
陆鸣轻笑:“我更想拍哈桑。
每次他嘲讽这个烂体制,总有人喝得更爽。”
哈桑话锋一转,开始给***活动调味:“大家不满意伙食?
其实我听说了新品上市——‘炸药味的土豆泥’,吃了以后真能冲击肚子里的***。”
人群的哄笑声像浪一样盖过了营地外传来的远处枪炮。
***,不知不觉变成了一场小型派对,甚至有孩子用破布编成滑稽的标语:“我要热水,还有不掉针的鸡蛋!”
宋亦谷倏地从人群中挤进来,西装外套撑得鼓鼓囊囊,两眼专注地搜索哈桑。
他终于找到哈桑,压低嗓音:“哈桑,你这样煽动情绪,营地官员会找你算账的。”
哈桑歪头:“他们能找到卫生纸,才有空找我算账。”
宋亦谷险些笑出声,随即又恢复官腔:“我只是提醒你,我们的登记名册还没批复。
***太激烈,申报进度可能会——”哈桑抢话:“延迟?
正好大家首接饿到没力气***,省了他们布置的麻烦。”
他扭头对营地里的人说:“好消息,反正体制刚好可以负责我们的忍耐力培训。”
卡洛斯插话了:“哈桑,下一轮***能不能反对一下晾晒区?
我的袜子和某外交官的西装正发生不道德的亲密接触。”
人群起哄,宋亦谷嘴角浮起一缕不易察觉的笑意。
陆鸣敏锐地捕捉到这微妙变化,连着快门点击了几下。
萨拉趁势高举录音笔:“让我采访一下,你们觉得这里最需要改变的地方是什么?”
小男孩抢先说:“让炸弹声小一点,睡觉没空调声音就够烦了。”
老妇回答:“把官员换成哈桑,也许笑声比命令更有用。”
有人开始自发喊口号:“***热水荒,***无聊官员,***没奶的婴儿奶粉!”
哈桑示意大家安静,好像临时扮演起难民营的演讲家。
他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们***的就是无聊——战争里没赢家,只有不自知的输家。
让他们看到,我们能用笑声苟活,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反抗。”
一阵掌声和虚假的口哨响起——其中夹杂着真实的苦涩。
广场边的营地负责人终于现身,踉踉跄跄地穿过人群。
他双手举得很高,示意大家听他讲话:“我们正在协调物资,马上会分发新一批床褥和食品,请各位……”哈桑抢过扩音器:“负责人先生,能不能协调一下明天的笑话库存?
民众极度短缺幽默了。”
负责人僵住,嘴唇抖了抖,最终一言不发,只能尴尬地将扩音器递还。
宋亦谷低声对陆鸣说:“体制能控制我们的物资,却控制不了哈桑的嘴。”
陆鸣调整焦距:“也许哈桑才是这场权力游戏里最危险的玩家。”
在喧闹渐歇、空气逐渐沉淀的间隙,萨拉和难民自发组起了分队,准备清理营地废墟。
哈桑为那支分队命名:“难民院荒谬诗歌队,专收胆识和废旧锅盖。”
卡洛斯在一旁盘点武器,举起一把又短又旧的手枪:“这个给诗歌队当指挥棒,反正体制不读诗也不打仗。”
萨拉莞尔,把锅盖递给第一个迟疑的青年:“你是指挥家,领导我们清理,也是我们新的废墟诗人。”
哈桑回头冲陆鸣挤眉弄眼:“你要不要拍一张,题目叫《英雄与锅盖下的平民》?”
陆鸣举起镜头:“荒诞人生,只能用最戏谑的手法捕捉。
不然就跟体制一样,拍出来只剩谎言。”
宋亦谷站在边缘,看着难民和志愿者热闹地清理营区,官腔被秋风吹走,只留下真正的、细微的善意。
他轻轻掸去西装上的泥尘,眼神第一次有了犹豫和温度。
营地上空,夕阳照耀那些被嘲讽和团结击打过的脸庞。
哈桑轻声嘲笑:“明天也许还会更荒谬,但今天至少我们不是体制的笨蛋。”
人群逐渐散去,清理队缓缓行进在废墟边缘。
陆鸣的镜头里,锅盖反射着金色的光,隐隐印下每一张自嘲后还愿意前行的脸。
而在难民营临时搭建的讲台上,一张充满讽刺的海报摇晃着,宣告着和平与荒谬的并存。
每个人的身影都在光影间定格成新一轮反抗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