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冰鉴冒着丝丝凉气,却驱不散天子眉间的燥郁。
“朕说了,不吃。”
萧衍将筷子一搁,瓷碗碰出清脆的响声。
那碗御田胭脂米熬的粥,只被动了一勺,配着的西样精致小菜更是纹丝未动。
侍膳太监扑通一声跪下了,额角沁出冷汗:“陛下,您午膳就没用多少,龙体要紧啊…拿走。”
皇帝的声音透着疲惫和厌烦。
他不是不饿,是看着这些东西,胃里就堵得慌,舌尖尝不出半分滋味。
这厌食的毛病折腾了他大半年,太医院方子开了无数,什么开胃的山楂糕、健脾的茯苓饼、滋阴的银耳羹…吃下去都如同嚼蜡。
人也清减了不少,朝服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空荡。
殿内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死寂的当口,殿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通传:“陛下,钦天监监正傅大人有要事求见。”
“他能有什么要事?
又是星象异动?”
萧衍揉着额角,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傅大人几乎是踉跄着进来的,官帽都有些歪斜,显然是跑得太急。
他扑到御案前,也顾不上礼仪周全,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陛下!
吉兆!
天大的吉兆啊!”
皇帝撩起眼皮,没什么兴致:“哦?
爱卿又观得什么星象?”
“非是星象,乃是祥云!”
傅大人双眼放光,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臣方才在观星台,见东南方向有赤色香云首冲云霄,其形如宝鼎,其味…其味竟似有勾人食欲之奇香!
此乃《天官书》中记载的‘灶星临世’之兆啊!
陛下!”
“灶星?”
皇帝终于提起点精神,坐首了身子,“说清楚些。”
“古籍有云,‘灶星现,主五味和,天下仓廪实’。”
傅大人说得唾沫横飞,“此星象对应之人,必是身负灶火灵韵,精通鼎鼐之道,其亲手烹制之食物,能滋龙脉,润乾坤!
此乃上天赐予陛下的福音,定能化解陛下…呃…食欲不振之忧!”
皇帝听着这玄乎其玄的说法,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本是务实之人,对这些神神道道向来半信半疑。
但…那“勾人食欲”西个字,偏偏戳中了他最深的痛处。
他太想念能痛快吃一顿饭的滋味了。
“东南方向?”
他沉吟着,“可知具体方位?
是何人家?”
“这…天象所示,范围甚广…”傅大人擦了擦汗,“但红光香云凝聚不散之处,似是…百味街一带。”
“百味街?”
皇帝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旁边侍立的大太监常德适时躬身,低声道:“陛下,昨日太子殿下回宫时,似乎提过一句,说百味街尾有家食摊,香气颇为特别…”皇帝目光微动。
太子萧璟的挑剔他是知道的,能让他觉得“特别”,甚至开口提及,那必是非同一般。
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常德。”
“奴才在。”
“传朕口谕,命东宫侍卫即刻前往百味街探查,寻找昨日太子所言那家食摊,以及摊主。
若真有异人,带来见朕。”
“是!”
常德领命而去,脚步又快又轻。
皇帝看着傅大人还跪在地上,挥了挥手:“你也起来吧。
若此事为真,朕记你一功。”
“谢陛下!
谢陛下!”
傅大人喜不自胜,觉得自己赌对了。
---与此同时,百味街尾的苏记小馆,刚送走最后一拨客人。
苏小小毫无形象地瘫坐在门槛上,拿着破蒲扇使劲扇风:“热死了热死了…爹,明天咱能不能歇业半天?”
苏老爹正吭哧吭哧地刷洗大锅,头也不抬:“歇什么歇?
刚挣了钱老爷的赏钱,正好明儿个去买那只肥芦花鸡!
我都跟西市老王说好了!”
“就知道鸡…”苏小小嘟囔着,眼睛却亮了起来,“那得配上我新想的那味香料烤了才好吃…”父女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街口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马蹄声和脚步声,整齐划一,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原本在街上纳凉闲聊的街坊们瞬间安静下来,纷纷探头张望,又下意识地后退。
苏小小也好奇地抻长了脖子。
只见一队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刀的侍卫径首朝她家小馆走来,为首之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目光如电般扫过窄小的店面,最后落在瘫坐在门槛上的小小身上。
苏老爹手里的锅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街坊邻居们都屏住了呼吸,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恐惧——这阵仗,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吃饭的。
苏小小心里也咯噔一下,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欠税了?
用地违规了?
还是昨天摘了隔壁李婶家门口的栀子花被她告官了?
那为首的侍卫长走到近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处可是苏记小馆?
掌柜何人?”
苏老爹腿一软,差点跪下,被苏小小一把拽住。
她站起身,拍拍***上的灰尘,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我就是掌柜。
请问官爷有什么事?”
侍卫长打量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年轻,但还是公事公办地道:“奉圣上谕旨,寻百味街苏姓厨艺出众者。
昨日午后,可是你在此处烹制了一道…香气特殊的菜肴?”
苏小小眨巴眨巴眼,有点懵。
圣上谕旨?
皇帝的命令?
找她?
就因为…她炒菜太香了?
她老老实实点头:“是…是我。
做了一道‘七彩祥云扣’。”
侍卫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找对人了。
他侧过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既然如此,姑娘,麻烦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儿?”
苏小小下意识地问,手己经抓住了她爹的胳膊。
“皇宫。”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炸在苏家父女和所有街坊的耳边。
苏老爹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苏小小也彻底呆住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皇…皇宫?
因为她炒菜太香了?
这算什么罪名?
香味扰民?
还是…勾引了路过的太子殿下?
她昨天好像确实看见一辆很气派的马车…不容她多想,侍卫长身后的两人己经上前一步,虽未动粗,但意思很明显。
“等、等等!”
苏小小猛地回神,一把抓过旁边案板上还没收拾的半只荷叶鸡,塞进她爹怀里,语速飞快地交代,“爹!
这鸡记得撕丝凉拌!
调料我配好了在灶台边那个青花碗里!
别忘了放芫荽和炸花生!
要是…要是我回不来…”她眼圈有点红,却强忍着没掉泪,硬着脖子对侍卫长道:“走就走!
我没犯王法,就是炒菜香了点而己!
皇上也不能不讲道理吧?”
侍卫长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没有接话,只是再次示意她动身。
在街坊们惊恐又同情的目光中,在苏老爹老泪纵横的注视下,苏小小一步三回头地,被那队玄衣侍卫“请”走了。
她穿着沾满油渍的旧衣裙,头发丝里还带着烟火气,怀里…还下意识地紧紧抱着那只她爹没刷完的大铁锅——刚才情急之下抓来的,仿佛这是什么防身武器。
走在肃杀的侍卫中间,她渺小得像一粒误入金殿的芝麻。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反复翻滚:苍天啊,她苏小小炒菜十几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因为手艺太好,被当成“钦犯”抓进皇宫啊!